“哦？”裴恒玉并没有因被反驳，而撂脸色，反而更加温和，他道，“说来听听！”
李涂山看向自己这个同僚，他目光凌厉，跃跃欲试，等着魏冼说完，就替皇帝解围。
魏冼谁都不看，他道，“若云山庄纵火案，受害者三百余人，死伤惨烈！陛下仁心，恩泽其家小，是他们的福气！但此案不是户部做的，为何要户部出钱抚恤？”
他抿了口茶，等皇帝想通，继续道，“若云山庄纵火案的罪魁祸首，是卢志和，是他因私愤而枉顾人命，残害无辜，因此，依臣之见，这抚恤金，理应从卢志和名下的私产出，而不是让户部出！”
这是不只要卢志和赔命，还要他赔钱？
宇文君安此刻觉得，京官儿都精成了狐狸，他家皇帝要与这些个官员周旋，还真不容易！
口中苦味儿弥漫，宇文君安在这边心疼他家陛下，那边的裴恒玉颇为赞许道，“魏大人思虑周全，依大人所言，受害者和受害者家眷的赔偿，的确应该由卢志和出。不过此案受害者数量庞大，要他们一个、一个向卢家去讨，到底不成体统。这样，你和李大人一起，核对户籍名册，拟出受害者及其家眷名单，拿个章程出来，交由刑部总理，一并向卢氏讨要，如何？”
皇上是商量的语气，但魏冼知道，自己没资格拒绝。
皇上已经允了他的建议，让卢氏出赔偿金，他们户部不出钱，就不能连力也不出，既然自己在犬戎赐礼一事上，已经得罪了卢氏，倒也无妨，得罪得更彻底一些！
但魏冼终究没看透，皇帝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同李涂山一并走在离宫甬道时候，还在揣测皇帝此举的真正意图。
等他们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殿门口，宇文君安放下茶盏，迫不及待道，“我觉得魏大人看得出，您在给他们设局，但他为什么没有点破？”
裴恒玉捏着眉心，“魏冼出身寒门，手里没有私产，并不知道这些权贵之家，在庄子上的猫腻。”
宇文君安掐着指头算，“魏大人不知道，那正好，到时候，户部拿着两百多张户籍，和刑部的三百多尸首对账，两部上下都看着这么大的纰漏，就是有人想遮掩也这不过去！”
宇文君安今日，心情极好！
他说得眉飞色舞，眼角眉梢，都带着神采，让素来肃穆的大殿，都跟着染上了鲜活。
裴恒玉在这鲜活里，无端的，惹上烦躁，他瞟了宇文君安一眼，道，“还有两个时辰早朝，你先下去休息吧！”
“好！”宇文君安想起裴恒玉在汤池里那无微不至的照顾，雀跃着要来拉裴恒玉的衣角。
然而，裴恒玉早有预料，他一抽袖子，竟然躲开了。
裴恒玉走在前面，对为他打开殿门的双喜道，“带南王世子，去偏殿休息！”
······
翌日，称病多日的丞相卢泰，上朝了！
刑部还没有结案，弹劾卢泰教子无方的奏章，已经先到了！
御史中丞站在昭华殿中央，对着卢泰，骂了半个时辰，满朝上下，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卢泰说话。
若云山庄一场大火，把钳制裴恒玉三世的卢党，土崩瓦解了！
为了不至于在朝堂上，闹得太难看，又或许是出于其他目的，坐于龙庭之上的帝王，没有给卢相难堪，仅用一句‘卢氏子犯错，与丞相大人无关。’堵住了御史中丞的嘴，同时也堵住了，卢泰的求情之路。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卢泰开不了的口，堵在皇上下朝必经之路的淑妃，替他说了出来。
卢晴烟一身素服，跪在玉和殿的宫门外，她额头的殷红，在冬日的北风里，格外醒目。
“皇上，”
卢晴烟等步辇近了，哭喊道，“皇上，您开恩呐，臣妾的父亲，为陛下操劳半生，两鬓斑白；臣妾的长兄，为讨伐南楚，鞠躬尽瘁，失了双腿；臣妾一家上下，只剩一个全须全尾的次兄，求您开恩，给臣妾次兄一条生路吧！”
你可得了吧！这些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卢志和烧死了那么多人，还想着全身而退呢？做梦去吧！
裴恒玉心中腹诽，面上没搭理淑妃，人闭目坐在步辇上，什么也没说。
昨夜把宇文君安撵去偏殿后，整个寝殿，冷得像个冰窖。他睡得不好，却不肯叫宇文君安回来，这会儿正冷得没精神，被卢晴烟这么一闹，更烦了。
双喜看出了皇帝的不耐，疾步上前，把卢晴烟从宫道上，拉到一边，小声劝慰，“娘娘，公子的案子，刑部还没有定论，您先别急，等案子送到陛下这儿来，您再求情，才是时候！”
卢晴烟根本听不进去，她拼命往步辇的方向扑，却根本抵不过双喜，被硬拉着，扯到宫墙边儿，眼看抬步辇的太监，已经跨入了玉和殿的宫门，大喊道，“陛下，陛下，臣妾父亲，为陛下鞍前马后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怎能看着他年迈失子，受那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这女人真是难缠！
裴恒玉想着，被抬进了宫门，连训斥都懒得说出口。
卢晴烟却仍不死心，她哭喊着还要再求。
却见披着狐狸大氅的宇文君安，突然闪现在宫门口，挡住了卢晴烟的视线。
“淑妃娘娘！好大的口气，”宇文君安声音冷冽，如肆虐的北风，刮得人肌骨生疼，“竟也敢说，你的父亲，为陛下操劳半生？陛下今年，不足三十，刚刚登基主政两年，你的父亲，年余花甲，他的半生操劳，难道是从陛下出生之前，就开始了的？”
这话卢晴烟不敢接，她被气得红了眼，然而，宇文君安还在继续，“你说，卢相到底是为了谁？操劳半生？淑妃娘娘心疼您的父亲，年迈失子，可是，卢志和在若云山庄放火的时候可曾想过，周大人，杨大人，会年迈失子？”
卢晴烟挣扎得厉害，头上的素银步摇，被晃得哗啦作响，她争辩道，“我兄长为大盛，失了腿，而那柳家，却把着秘药，不肯救人，若不是······若不是他家柳复礼咄咄逼人，不肯救我兄长，我次兄又怎么会怒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