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君安猛然警醒，他绷着肌肉，极力掩盖内心的惶恐，刚刚抱着自己的是一国之主，怎么会因为一时的柔情，而乱了章法？

他快速把说过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重整思绪，道，“臣说，卢志和目无法度，枉顾人命，为了一己私怨，一把火，烧死若云山庄三百余人！”

“再说一遍，”裴恒玉陡然起身，池水顺着他胸前的肌肉，接连滚落，“若云山庄死伤多少？”

“若云山庄，”宇文君安道，“死三百八十人，伤八十三人。”

池水没过裴恒玉的腰身，每走一步，都带起一圈儿涟漪，宇文君安盯着那圈儿涟漪，心扑通扑通的跳，脑子转得飞快，

“京兆尹的奏章，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我可没有冤枉他！”

他边说边扯着汗巾往小腹盖，生怕裴恒玉看见，在见到裴恒玉出水时，自己突然发生的变化。

宇文君安搭在身上的浴巾很薄，那样明显的凸起，越掩饰，就越欲盖弥彰！

自然也没能逃过裴恒玉的眼睛，他抄手拿过屏风上，双喜备好的干净衣裳，扔给宇文君安，道，“少胡思乱想，穿上衣服，跟朕来！”

宇文君安抱着衣裳，愣了片刻，见裴恒玉穿戴整齐，才想到了什么似的，手忙脚乱的往自己身上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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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和殿的前殿，桌案很乱，被翻开的册子，铺满了。

双喜把前些日子户部交上来的册子，抱过来，摞在裴恒玉的脚边，“找到了，找到了，这是陛下上次查过的，京郊庄子人口户籍名册，那边还有，老奴这就去拿！”

宇文君安放下手里的名册，蹲在裴恒玉脚边，顺着书脊一本一本的查。

突然，他从中间抽出一本，翻动几页，捧给裴恒玉，“陛下，这是成国公府在若云山庄的人口名录。”

他指着其中的一行，道，“贰佰零三，若云山庄是成国公名下产业，在籍人口贰佰零三，比衙役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尸体，还要少一百多人，加上纵火案的幸存者，一个若云山庄，至少有两百口黑户！”

窗外，狂风大作，把檐角的宫灯，吹得直晃。

殿内，灯火摇曳，裴恒玉站在灯影里，提起了狼毫笔。

宇文君安和双喜把刚刚抱出来的册子，一摞、一摞规整好，又搬进了后面的书架！

宇文君安把最后一册名录放归书架，走到桌案前，看见裴恒玉正在收笔，新铺开的麦光上，赫然写着八千一百万几个大字。

他疑惑的看向提笔之人，却见裴恒玉放下白竹狼毫，对双喜道，“宣刑部尚书李涂山和户部侍郎魏冼，入宫觐见！”

双喜下去传旨，宇文君安看着那数字，想不出个所以然，喃喃道，“京兆府递上来的案情陈述，死三百八十，伤八十一，这个八千一百万，陛下是从哪里得来的。”

裴恒玉自是无法和他解释，上一世，他们二人，双双殒命后，大盛疆土，惨遭屠戮，八千一百万怨灵，不入轮回，积怨成煞，天地共毁！

他一直在查，原本猜测有人像在南楚一样，使用秘术，囚禁了生魂，现在看来，完全不是。

原来真正的原因，只是他的治下臣民，没有户籍！

裴恒玉道，“若云山庄烧死三百八，伤八十一，而户部的籍册上，记录的人口，不过两百，你说，那些多出来的，是什么人？”

“陛下的意思，”宇文君安想了半刻，道，“成国公府，私藏人口？他们在蓄养私兵？”

“什么蓄养私兵？”裴恒玉抬手敲了一下宇文君安的头，转向沉夜，“若不是他一家四场人口呢？”

想起上一世，那遮天蔽日的煞气，裴恒玉道，“若是整个盛京权贵，甚至全国上下的世家大族，都在做这私藏人口的勾当呢？”

宇文君安不解，“大家都这么做，藏着这些黑户，有什么好处？”

裴恒玉看了一眼自己刚刚写下的数字，道，“大盛的税政，以人头为计量单位，哪怕是勋爵人家，免税、免徭役的数量，也是有人头上的限制，因此，私藏人口，最直接的好处，就是逃避人头税。”

宇文君安对数字敏感，他默默算了一下，惊讶道，“仅若云山庄一家，就私藏一多半人口。像成国公这样的人家，家里的庄子，少说也有百来个，甚至更多，那这人头税加起来，一年下来，至少得上万两！”

这个数字单看不多，但对比一下，就是一笔巨款！因为，几日前给赐给犬戎的粮食，折合成银钱，也不过白银八万两。

宇文君安算得快，说得也快，“累计十年，就是十万两的数目，若是贪墨，够革职查办了！如果京中权贵，名下的田产、庄子，均是如此，此案一出，多少人家的富贵，可就到了头啊！”

宇文君安变了脸色，“所以，陛下要命刚正不阿的李涂山主理此案，是想肃清朝堂，一杀贪腐之风？”

裴恒玉笑了，宇文君安的确敏锐，但一直被宇文霜月藏在后宫，到底还是天真了些。

他道，“私藏人口，是积年流弊，被牵扯其中的权贵，数量惊人，如果全部彻查，一律革职，恐将人人自危，引起朝堂动荡！”

“所以呢？”大盛的朝堂，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宇文君安问，“这案子，陛下难道不查么？”

裴恒玉没有直接回答，只问，“你可知道刑部尚书李涂山，是何许人？”

宇文君安想了一会儿，他跟在裴恒玉身边多日，已基本摸清了朝中重要人物之间的关系，“是前太子妃的表兄，和卢氏没有瓜葛。”

“他是和卢氏没有瓜葛，”裴恒玉叹道，“他的确是太子嫂嫂的表兄，更是太子哥哥最忠实的拥护者。”

“嗯？”宇文君安从这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味儿，“难道他不听陛下的？”

裴恒玉无奈摇头，他唇角的笑，有些落寞，“朕不是这个意思，朕要说的是，他拥护的不单单是太子兄长这个人，还有兄长稳健宽仁的治国手段。此案若引起朝堂动荡，动了朝堂的根基，一向稳健的李涂山，不会冒险，彻查到底！”

满朝文武，各怀心思，高高在上的帝王，要查一个私藏人口案，竟然没有一个可用之人！

宇文君安有点儿心疼他家陛下，猛然上前，抱住了裴恒玉。

“？？？？？？”

【今日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