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蒙混过关(1 / 1)

裴恒玉的声音很轻,透过屏风传进来,甚至有些缥缈。既不像质问,也不像斥责,反而带着点儿嗔怪的味道。

最后一抹残阳,终于衔着仅剩的余晖,隐没在了天际。

内室再次陷入昏暗。

没有光,宇文君安隐匿在水里,不肯吭声。

裴恒玉的手指,摩挲着卷宗的边沿儿,一页都没有翻动,他不急不徐道,

“朕记得,那日下崖之前,朕把你留在了崖顶,悬崖那么高,你是怎么跑到崖底的?”

裴恒玉问得平常,但伴君如伴虎,宇文君安不敢疏忽,他心知知抵赖不过,从水里冒出头,前前后后思量一番,才道,

“嗯,我有等在山顶,看着马匹的。可是后来,不知怎么,马突然就发了疯,它们挣开了缰绳,往山下跑。我想着,若是让它们跑丢了,皇上回去就没有马了,我就跟在后面,想把它们追回来。”

宇文君安抹了把挂在脸上的水,换了口气,继续道,

“后来,那两匹马,钻进山洞,我也跟了进去。没想到,里面又黑又潮,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点点风声。我找不到马,又辨不出方向,只能寻着风声慢慢走。好不容易走出洞口,刚一出来,就看到一团火焰,冲着皇上砸下来,我被吓傻了,什么也没想,只知道,冲过去挡一下,别烧着陛下才好……”

“他怎么能说谎?”

小白龙趴在卷宗上,瞪圆了眼睛,气鼓鼓道。

“他惯会说谎。”

相比于小白龙的愤懑,裴恒玉则要平静得多,今日送上来的卷宗,他一页没看,卷宗的边沿儿,却被他的指腹,磨得稀薄,卷起一层细小的绒毛。

裴恒玉抽回手,笃定道,“你细想,他既无内力,又无权势,能出现在崖底,必有奇遇,但奇遇是什么,他不想说!”

“宇文君安不说,”小白龙也平静下来,“人皇就不好奇么?”

“好不好奇,都无关紧要,”裴恒玉的疲惫,这会儿涌上来,人有些懒,“巴蛇已除,宇文君安肌骨重塑,又为朕,挡了皮肉之苦,结果还不算坏,随他去吧。”

“人皇就问一句,”小白龙打了个滚儿,蹭上裴恒玉的手背,犹不死心,“说不定,能知道真相呢!”

“他第一句,就说了谎,”裴恒玉的声音渐微,“再问也不过是谎言罢了,哪里会有真相!”

小白龙哑然。

心防要一点一点打开,信任亦非朝夕之功。

这个在深宫里长大的孩子,连毛孔里,都浸着戒备。

问与不问,又有何不同?他已经够累了,何必要在谎言里,推敲往复,浪费时间!

盛夏的晚风,掠过半开的窗,把墙角的兰草香,送入内室,清雅的幽香,在轻柔的水声里,层层漾开。

宇文君安思绪飞转。

他等在暗夜的幽香里,紧张又带着些许莫名的兴奋。

宇文君安并不认为自己那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能把皇帝蒙混过去。他知道,皇帝会起疑,但他不怕!

他想通过即将到来的拷问,探查这个大盛皇帝的底线,为日后联系巫族,做好准备!

宇文君安打好了腹稿,却等到浴桶中的水凉透,都没等到裴恒玉再问一个字。

夜色愈渐浓稠,宇文君安披了件广袖薄衫,带着不安和失落,从屏风后,绕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歪在矮榻上的裴恒玉。

半束月光,透过薄如轻纱的窗纸,渗进来,顺着满头银发,落在裴恒玉的侧脸上,煞是好看。

裴恒玉是先帝幼子,与嫡长兄受教于先帝膝下不同,他自幼跟着生母——荣静皇后,虽然容貌肖父,英气俊朗,但举止、气质上,更接近生母,总是带着,耀眼的明媚张扬。

其实,裴恒玉的性子,并不适于朝堂,他更适合做一个征战四方的将军。

在皇长兄离世前,裴恒玉整日混迹于军营,跟着武将世家出身的崔寂云,南征北讨,也曾立下赫赫战功。

正因如此,裴恒玉的剑眉星目里,藏着山河气度,又含着日月风华。那是宇文君安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只第一眼,就让他心生向往。

此刻,裴恒玉呼吸均匀,他阖着眼,睡在如银的月光里,眉宇间,却凝着一抹仿佛化不开的愁。

“哦,原来是睡着了!”

宇文君安心下一松,他轻轻抬手,想摸一摸那如雪白发,却在指尖儿挨近发梢的瞬间,被钳制住了手腕。

裴恒玉陡然睁眼,翻身压了下来,把宇文君安整个儿按在矮榻上,“咚”的一声,光洁的后脑,猛然撞上木板,他疼出了泪。

四目相对!

裴恒玉的声音,带着来自地狱的冰寒,“人在睡着的时候,更容易杀生。”

宇文君安眼里的泪光,更盛。

他缓缓扬起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在裴恒玉的发间,拈出半片花瓣儿,在裴恒玉危险的注视里,揉进唇间,邪肆又妖媚。

夏日衣衫单薄,宇文君安的交领松散,裴恒玉瞥了一眼露出来的一节锁骨,莹润如玉。

想起宇文君安刚刚还一副羞怯之态,裴恒玉认定这人又是在做戏,他冷脸为身下的人,拢紧了半开的衣领,把那节明晃晃,透着勾引的精致锁骨,埋在罗衫之下。

裴恒玉转身下榻,唤人进来收拾,自己出了正房,去耳房沐浴。

宇文君安见双喜带着一溜儿宫人入内,他规规矩矩坐正,推开南窗,把整束月光,放进来。

裴恒玉回房之时,内室已经收拾妥当。掌了灯,双喜重新摆上膳食,除了新烧的清粥小菜,还加了时兴的点心和鸡汤。

席间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宇文君安多日不曾进食,用得有些快,裴恒玉眼看着,他三碗粥下肚,还要添粥,怕他伤到脾胃,制止了。

宇文君安乖觉的摆正碗筷,跪坐着,眼睛在桌角的卷宗上,瞟了几下。

裴恒玉把他的小动作收在眼底,不动声色道,

“这是今日送上来的卷宗,上面有昆罗城的户籍统计,正巧,朕还没来得及看,你念给朕听。”

宇文君安愣怔一瞬,探身拿过那沓卷宗,断断续续道,“西……西城甲子号,郭……郭……郭……”

裴恒玉挑眉看他。

宇文君安红了脸,指着上面的字,“这个字,不认识……”

裴恒玉扫了一眼,“郭倏厚,也不是很生僻的字,”他随意道,“在学堂里,偷懒了?”

“没……”宇文君安垂头,光溜溜的头顶,映着烛光,有些晃眼,他声若蚊蝇,“我只在宫里,跟着老太监识过几个字,没上过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