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良久,他低声开口,声音干涩。
\"曾经那么恩爱。\"
丁浅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一起创业,从无到有。\"凌寒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陶盆边缘。
\"家产越来越丰厚,却还是和其他豪门不一样。每天准时回家,周末全家出游......\"他的喉咙发紧。
\"谁能想到,表面和谐的背后,一个在转移财产养小三,一个在包养小狼狗。\"
山风拂过,带走了他的一声苦笑。
\"我那些朋友都说,有钱人家不都这样吗?让我看开点。\"
凌寒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如何能看得开?我从来没有想过,几十年的枕边人翻起脸来会那么难看。优雅的母亲像个疯子,文质彬彬的父亲满嘴恶毒。他们举报彼此偷税漏税,窃取商业机密,甚至......甚至雇人伏击对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公司快被搞垮,我被上门闹事的人打伤,他们才终于清醒过来。多讽刺啊,我还得感谢他们心里还有我这个儿子,才会把我送到这里......\"
\"你总叫我少爷。\"凌寒将脸埋进臂弯,手中的安眠草随着他肩膀的颤抖轻轻晃动。
\"是啊,我确实锦衣玉食地活了十几年。所以现在的我连明天该怎么面对都不知道.....\"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落在他的发顶。
丁浅不知何时蹲在了他身旁,指尖带着草药特有的清香。
\"做你自己的少爷。\"她轻声说。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敲在凌寒心上。
他抬起泪眼,在丁浅澄澈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倒影
——发红的鼻尖,凌乱的刘海,还有那盆被紧紧攥着的盘栽。
\"你学习好,长得帅,温柔善良,举止优雅......\"丁浅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眼下的泪痕,\"根本不需要依靠其他东西来证明你是少爷。\"
阳光穿过她的发梢,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凌寒忽然觉得,这大概是他听过最动人的\"少爷\"的解释。
她转身离去,没有多余的安慰,也没有故作体贴的停留,就像山风掠过树梢般自然。
凌寒望着她蹲在不远处采药的侧影
——她动作利落地拨开枯草,指尖精准地掐断药茎,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偶尔抬手擦一下额角的汗珠。
山间很静,只有风穿过枝桠的沙沙声。
凌寒忽然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知何时已经平缓下来,掌心里的安眠草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绿意。
凌寒轻轻抚摸着安眠草锯齿状的叶缘,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
或许,这个比谁都懂苦难却从不被苦难定义的女孩,真的能教会他如何在废墟里重新站起来?
就像她总说的那样——有蛇的地方,也有星空。
此刻,他终于理解了她总提起的这句话。
\"走了。\"丁浅朝他伸出手,打断了他的发呆。
\"再磨蹭天要黑了,今天我可不想被五步蛇追了。\"
凌寒握住那只手站起来。
丁浅的掌心粗糙温暖,他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松开,而是轻声问:\"那你呢?你的家...你爸妈...\"
丁浅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我妈当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人,我爸几乎花光积蓄娶回来的。\"
她抽回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日子久了,打起来照样也是下狠手,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家的温暖。但是,何须别人给家,心安处,即是吾家。\"
凌寒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孩,做的事,说的话,都让人莫名的心安。
他突然想起在医院的那个晚上。
爷爷对他说:“那孩子,心里坚定得很,她知道自己要什么。”
然后指了指心脏处:“从来都是向内索取,我很欣赏她。”
他那时还不明白,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如何让一个老人家说出欣赏这个词。
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
他想说点什么,却见丁浅已经走到前头,仿佛刚才的话只是句无关紧要的闲聊。
凌寒低头看看怀里的安眠草,又看看前方丁浅瘦削的背影,突然快步追了上去。
\"喂,\"他碰碰丁浅的肩膀。
\"这周末有天琴座流星雨,要一起看吗?\"
丁浅斜眼看他:\"又想被蛇追?\"
\"这次我带雄黄粉。\"凌寒拍拍口袋,露出这几个月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还有毯子和热茶,少爷我请客。\"
丁浅哼了一声,但凌寒分明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扬:\"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勉强答应吧。\"
两人并肩走在山路上,背篓里的草药散发出苦涩的清香。
凌寒忽然觉得,手中这盆其貌不扬的小草,或许是他十七年来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
它不是用金钱买来的,不是社交场合的敷衍,而是有人注意到他的失眠,记住了他的痛苦,并默默的想办法解决——这种不追根问底的关怀,在他的锦衣玉食的前半生里,竟然前所未有。
\"丁浅,\"凌寒突然说。
\"等我们考上大学,一起去城市看看不一样的星空吧。\"
“好”丁浅低声的回着。
周二的自习课,凌寒单手托腮,目光漫无目的地飘向窗外。
操场上,几个男生正追逐着黑白相间的足球,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远处的田埂上,一位妇人拖着长音呼唤孩子回家吃饭,声音在暖风中飘散开来。
四周热热闹闹的,却衬得他愈发孤独。
多久没想起家里那些糟心事了?他以为早已麻木,可此刻烦闷又如潮水般涌来,无声地漫过心口。
父母离婚后,他该回哪个家?是父亲的新别墅,还是母亲的豪华公寓?亦或是,他早已没有家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喉结微微滚动,仿佛要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咽下去。
“哎——”手臂突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触感如羽毛般轻盈。
他转过头,对上丁浅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脸颊,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你真的能弄到雄黄粉?”她压低声音,语气里藏着掩不住的兴奋。
“什么?”他一怔,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阴郁中,一时跟不上她的节奏。
“雄黄粉,”她重复道,她指尖在桌面上画着圈,“越多越好。”
“你要干嘛?”他微微皱眉,隐约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丁浅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两簇小火苗。
她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今晚去杀蛇——就在那个平台上。”
凌寒彻底僵住了。
他瞪大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条盘踞在崖边的巨蛇——粗如孩童手臂的躯体,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吐出的信子仿佛还带着剧毒的腥气。
“你疯了?”他压低声音惊呼,“那是五步蛇!被咬一口就没命了!”
“我带把叉子。”她答得干脆,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后面是悬崖!”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最坏的场景——蛇群围攻,两人退无可退,最终相拥坠崖……
丁浅却浑然不觉他的惊恐,自顾自地继续道:“我的计划很简单——我们先在平台上埋伏,等蛇出现,我就用叉子固定它的头部,你趁机一刀斩下。如果失手,就撒雄黄粉驱赶;如果还不行……”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就跳崖。当然,如果你不敢跳,大不了让它咬一口——我小时候被咬过,不也没死?”
凌寒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前的女孩明明说着最疯狂的计划,眼神却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水。
阳光透过她的发梢,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衬得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兽。
“她一定是疯了……”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
望着他瞠目结舌的模样,她噗嗤一笑:\"骗你的啦。生活就是这样,有爱有恨,有蛇有星星,有悬崖也有坦途。跳出来看,天地就宽了。恐惧这东西啊,只有直面它,才能真正战胜它。\"
原来她是在安慰自己,心里的烦闷消散了不少,他的脑海里居然浮现起杀蛇的场面,心跳不已。
“我们真的去吧?”他突然也疯狂了起来。
“好。”她毫不犹豫的回答。
面对恐惧,才能真正的战胜恐惧……
当然,后面他们也没真的去杀蛇,但是此刻的悸动与决心,却深深的刻在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