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掠过金水河,吹散了最后一丝暑气。紫禁城的琉璃瓦在秋阳下泛着冷光,仿佛蛰伏的兽终于等到了归主。
余莺儿斜倚在凤辇软枕上,指尖撩开杏黄纱帘。远处玄武门缓缓洞开,汉白玉御道两侧跪满了黑压压的朝臣命妇。她忽然低笑一声———高高在上的感觉真好。
“冷么?”胤禛的龙辇并行在侧,伸手替她拢了拢狐裘。
余莺儿顺势将柔荑塞进他掌心:“有皇上在,臣妾怎么会冷?”
随侍在龙辇后的青顶轿子,那是弘历的仪驾,少年正掀帘望向宫门,侧脸在秋阳里镀了层金边,倒有几分天家气度,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家”。
“恭迎皇上、贵妃娘娘回銮——”
震天的呼声里,弘历踩着猩红毡毯下轿。他今日特意着了石青色蟒袍,腰间玉带上悬着的荷包却绣着茉莉纹样——与余莺儿袖口暗纹如出一辙。
抬头时正对上龙辇旁那道似笑非笑的视线,他立刻垂眸行礼,喉结却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你就是四弟吧?”弘时突然从人群中挤出,亲热地揽住他肩膀,“第一次见面,我是你三哥。三哥在阿哥所给你备了接风宴!”弘历温润一笑,袖中手指却缓缓收紧——这个蠢货,难道不知道,从他回来之后宫里的天就要变了?
瑶光殿内,鎏金狻猊炉吐着龙涎香,十二扇紫檀嵌玉屏风上,百鸟朝凤的绣纹在珠光里栩栩如生。
余莺儿斜倚在主位的鸾凤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青玉茶盏,盏中君山银针浮沉,映着她似笑非笑的眉眼。
殿下跪着的一众嫔妃,额角已渗出细汗。李妃的膝盖压在猩红毡毯的缠枝莲纹上,绣线摩挲出细微的沙沙声;冯嫔的护甲抠进了掌心;博尔济吉特贵人盯着地砖上自己的倒影,脖颈绷得僵直;玉常在和吕常在缩在最末,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本宫离宫这些时日,倒是辛苦诸位妹妹守着了。”余莺儿忽然开口,嗓音甜得像浸了蜜的刀锋。茶盖轻刮盏沿的脆响,惊得玉常在浑身一颤。
“妾等不敢当贵妃娘娘夸赞……”李妃伏得更低,发间金钗却突然滑落,“叮”地砸在金砖上。
余莺儿垂眸瞧着那支凤钗,忽然用鞋尖拨了拨:“李妃这钗,倒是比年初本宫见时旧了些。”她抬头环视众人,“可见宫里没个掌事的,连份例都发放得不周全了。”
殿外忽有风过,檐角鸾铃叮咚作响。那清越仙音里,余莺儿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如今皇上既将后宫交予本宫……”她指尖一松,茶盏重重落在案上,“本宫眼里,可容不得沙子,之后定会给妹妹们一个交代的。”
“现在嘛……”殿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几乎停滞。
“无规矩不成方圆。”余莺儿微微一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为了避免诸位妹妹日后犯了什么错,被本宫责罚时觉得委屈,不如先提前熟悉熟悉宫规。”
她顿了顿,红唇轻启,缓缓吐出下一句——
“回去后,每人抄写宫规一百遍,五日后交上来。”
跪着的嫔妃们脸色瞬间煞白。一百遍宫规,五日之内,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可无人敢出声反驳,甚至连抬头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她们可太知道瑶贵妃的毒辣程度了,皇上还惯着她,她们根本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余莺儿满意地看着她们的反应,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语气依旧温柔,却透着刺骨的寒意:“抄完了,想必妹妹们心里就有数了,日后也不会轻易犯错。”
她微微倾身,眸光如刀锋般扫过众人:“若是再犯……就别怪本宫无情了。”
最后一字落下,殿内温度仿佛骤降。跪着的嫔妃们额头抵地,颤声应道:“妾等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余莺儿轻笑一声,重新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啜饮了一口,任由她们继续跪着。
殿外,秋风卷着落叶掠过瑶光殿的琉璃砖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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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跪在瑶光殿的波斯绒毯上,指尖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捏着余莺儿的足踝。
殿内十二盏鎏金宫灯将珍珠母贝镶嵌的墙壁映得流光溢彩,连他石青色蟒袍上的暗纹都染了层华贵的金晕。
——原来这就是宠冠六宫的样子……
他余光扫过案上那尊翡翠白菜——那是暹罗进贡的珍品,如今随意摆在她妆台边当镇纸。博古架上一对珐琅彩瓷瓶,釉色比他在尚书房见过的贡品还要莹润三分。
“听说你昨儿被安排去上书房了?”余莺儿忽然开口。
弘历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然后接着按摩,嘴上恭敬地说道:“是的,皇阿玛怜爱,已经安排儿臣去了上书房上课。”
“嗯。”余莺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表现如何?”
“师傅们说……”弘历的指尖微微一顿,想起昨日上书房的情景——三阿哥结结巴巴地背不出《孟子》,几位师傅眉头紧锁,而当他流畅地对答时,那些老臣眼中竟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说儿臣还算勤勉。”
余莺儿轻哼一声:“勤勉可不够。”她抬眸,目光如刀,“你如今是本宫的儿子,读书若比不过三阿哥,岂不是让人笑话?”
弘历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比不过三阿哥?那个连《孟子》都背不全的蠢货?他想起弘时涨红着脸支支吾吾的样子,心中嗤笑。那些师傅们看他的眼神,仿佛终于等到了一个能教的学生。
他没想到自己曾经在圆明园时觉得会是自己最大对手的三阿哥,竟然如此愚钝,。弘历知道了弘时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他的……对手只有皇阿玛。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顺:“儿臣明白,儿臣定加更加勤勉。定不会给额娘丢脸。”
余莺儿满意地点点头:“记住,你现在是贵妃的儿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本宫的颜面。”她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若是让本宫听到半点不好的风声……”
弘历低头,声音诚恳:“儿臣不敢。”
他跪在那里,目光落在余莺儿裙摆的鸾凤纹上,心底却翻涌着更深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