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月落星沉,魂归何处(1 / 1)

雍正六年五月初一,碎玉轩的海棠谢了最后一瓣,青果初结,在晨露里透着青涩。林若曦倚在廊下,望着承欢蹲在花树下数蚂蚁,红绒花辫随着动作晃成小扇子,忽然听见巧慧在身后轻声道:“格格,皇上让苏公公送了东阿阿胶来,说是给您补身子。”

她转身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盒面的鎏金蝙蝠纹——是雍正惯用的纹样。盒盖掀开,阿胶块上还覆着层薄金箔,旁边压着张字条,墨痕未干:“昨夜见你咳了三声。”字迹棱角分明,却在“咳”字末尾多了个顿笔,像颗未落下的泪。

“姐姐快看!”承欢忽然举着片海棠叶蹦过来,叶脉间沾着细小的露珠,“巧慧姑姑说,把叶子放在枕头底下,会梦见阿玛!”她忽然瞥见林若曦手中的阿胶盒,鼻尖皱了皱,“皇上伯伯又送苦药了吗?承欢替你吃掉好不好?”

林若曦被逗得轻笑,蹲身替孩子别好歪掉的银燕饰:“傻丫头,这是补气血的,你吃了会长不高。”她指尖划过承欢腕间的银锁,锁面刻着的“承欢”二字,是十三爷临终前亲手刻的,“不过……你可以替姐姐去谢谢皇上伯伯呀。”

承欢立刻蹦跳着拽住巧慧的手:“巧慧姑姑带我去养心殿!我要给皇上伯伯讲青燕的故事!”话音未落,廊外忽然传来苏培盛的尖嗓:“星护格格且慢,皇上命奴才带格格去永巷看新来的小奶猫!”

孩子眼睛立刻亮起来,拽着苏培盛的袖子直晃:“有白色的吗?像姐姐的玉簪那样白?”声音渐渐远去,廊下只剩林若曦与巧慧相对。巧慧望着她发间的羊脂玉簪,忽然叹了口气:“格格如今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怕是比当年的若曦主子还要重些。”

林若曦指尖一颤,海棠叶上的露珠滚落在青砖上,晕开个小小的湿痕。她忽然想起张晓在现代的卧室,床头摆着的《清史稿》,其中一页夹着张便签:“如果爱有轮回,希望这一次,他能先懂你的眼泪。”

养心殿内,雍正握着朱笔的手忽然顿住,墨滴在“年羹尧斩立决”的奏报上,晕开团深色的云。苏培盛候在案边,见他盯着窗外的海棠树出神,轻声道:“皇上,星护格格在永巷逗猫呢,倒是林格格……”

“她又去景仁宫了?”雍正指尖敲了敲奏报,想起昨夜林若曦替皇后送百合粥的事,眉峰微蹙,“皇后终究是……”

“皇上,”苏培盛忽然压低声音,“奴才瞧着,林格格心里装的,怕不只是后宫的事。昨儿个傅恒大人递密信时,奴才见她对着潼关地图发呆,那眼神……倒像是上过战场的。”

雍正闻言忽然轻笑,想起林若曦在碎玉轩画兵图的模样,素色袖口沾着墨点,却比任何胭脂都动人:“她本就是将军之女,懂些兵法不奇怪。”他忽然放下朱笔,从袖中掏出个檀木匣,“去把这个给她,就说……就说朕瞧着,与她的玉簪配。”

景仁宫的铜炉里燃着龙涎香,皇后斜倚在榻上,望着林若曦手中的鎏金护甲盒,忽然冷笑:“你还来做什么?看本宫笑话?”

林若曦将护甲盒放在案上,见皇后发间只插着支素银簪,华服上的金线已有些许磨损,忽然想起前世若曦说过:“皇后娘娘这辈子,输给的从来不是人,是规矩。”

“给您的。”她掀开盒盖,露出对嵌着东珠的翡翠护甲,“皇上说,景仁宫的月光太凉,让您别冻着手指。”

皇后猛地转头,指尖攥紧了帕子:“他还记得景仁宫的月光?”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凄凉,“当年本宫在景仁宫等他彻夜批折子,如今却连个护甲,都要旁人来送。”

林若曦望着她眼中的水光,忽然想起张晓在博物馆看见的皇后画像——画中女子端坐在凤椅上,嘴角含着笑,却眼底无波。她忽然轻声道:“皇上心里,始终记着您是中宫皇后。”

“中宫皇后?”皇后忽然抓起护甲砸向铜炉,翡翠与炉壁相撞,碎成两半,“不过是个名头罢了!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当年看若曦……”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掩住唇间,指缝渗出血丝,“马尔泰若曦,林若曦,你们这些带着光的人,终究是要剜走他心里的肉的。”

林若曦望着地上的翡翠碎片,忽然想起雍正说过:“玉碎了可以补,心碎了……”她忽然福身,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娘娘累了,臣妾告退。”

踏出景仁宫时,暮色正从宫墙漫上来。林若曦望着永巷方向,见承欢正抱着小奶猫跑过来,银燕哨声混着孩子的笑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她忽然想起碎玉轩的暖阁,想起雍正昨夜替她披氅时,指尖触到她后颈的温度。

“姐姐快看!小猫会抓尾巴!”承欢举着小猫凑过来,绒毛蹭过林若曦的月白旗装,“皇上伯伯说,这猫叫‘星子’,因为它眼睛像星星!”

林若曦笑着接过小猫,指尖划过它柔软的毛,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时,见雍正立在月洞门处,石青常服的下摆沾着草叶,显然是从永巷那边过来的。他望着她怀中的小猫,唇角微扬:“星子认生,别让它挠着你。”

承欢立刻蹦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衣角:“皇上伯伯骗人!星子刚才还舔我手心呢!”她忽然瞥见他袖中的檀木匣,眼睛一亮,“伯伯又给姐姐带礼物了吗?”

雍正被逗得轻笑,抬手揉了揉孩子的发顶,忽然将檀木匣递给林若曦:“打开看看。”

盒盖掀开的瞬间,珍珠流苏的光映得人眼亮。那是条珍珠璎珞,每颗珍珠都圆润如露,流苏末端坠着块羊脂玉,雕着朵半开的海棠——正是碎玉轩里开得最早的那株。

“皇上……”林若曦指尖划过温润的玉面,忽然想起昨夜他在养心殿说的话,“您怎么知道,我最喜欢海棠?”

雍正凝视着她,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触到她耳后的痣——与若曦的一模一样,却又带着独属林若曦的温度:“因为你眼底的光,像极了当年在御花园折海棠的人。”

承欢忽然举着小猫凑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蹭过璎珞:“姐姐戴戴看!肯定比和惠姐姐的好看!”

林若曦被孩子的热情感染,任由巧慧替她戴上璎珞。珍珠垂在胸前,与羊脂玉簪相映成辉,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雍正望着她,忽然想起初次在碎玉轩相遇的场景——她抱着承欢站在海棠树下,像幅被时光浸暖的画。

“皇上,”林若曦忽然轻声道,“年羹尧的事……您打算如何处置?”

雍正闻言,眸色瞬间沉下来。他望着永巷尽头的宫墙,想起傅恒送来的密报:“年羹尧在牢里喊着‘八爷党未灭’,怕是想拖更多人下水。”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指腹划过她掌心的薄茧,“但朕答应过你,不会让血污了紫禁城的月光。”

承欢忽然打了个哈欠,小猫蜷在她怀里发出咕噜声。林若曦望着孩子犯困的模样,忽然轻笑:“皇上该让承欢去睡了,明日还要跟着和惠公主学骑射呢。”

“也好。”雍正抬手替承欢理了理斗篷,指尖触到她腕间的银锁,忽然望向林若曦,“今晚……来养心殿用晚膳吧。朕让御膳房做了芸豆卷,还有你爱吃的蟹粉豆腐。”

暮色渐浓时,碎玉轩的灯笼亮起来,映着海棠树的影子在青砖上摇曳。林若曦望着承欢被巧慧抱走,忽然低头看着腕间的珍珠璎珞——玉坠上的海棠,竟与雍正常服上的暗纹一模一样。

养心殿的晚膳摆在暖阁里,紫檀木桌上摆着六菜一汤,芸豆卷堆成小山,蟹粉豆腐还冒着热气。雍正替她夹了块豆腐,见她指尖在桌下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镯,忽然轻声道:“在想皇后的话?”

林若曦手一顿,抬头望向他,见烛火在他眼底映出暖光,忽然轻笑:“她不过是困在规矩里的人。”她忽然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子,“皇上可知,张晓在现代时,总说‘爱不是规矩,是心甘情愿的偏爱’。”

雍正挑眉,指腹擦过她唇角的豆腐渍:“张晓?是你在现代的名字?”

她忽然愣住,这是第一次,有人问起张晓。窗外的风掀起竹帘,月光落进来,在他发间镀了层银边。她忽然想起张晓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有来生,我想让他知道,我不只是马尔泰若曦,我是张晓,是林若曦,是想和他并肩的人。”

“是,”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他手背的纹路,“张晓,拂晓的晓,是在现代替你看了二十年海棠的人。”

雍正凝视着她,忽然倾身,吻落在她眉心,像吻去一场跨世的雨:“那朕要谢谢她,让朕在这一世,还能握住想握的手。”

窗外的海棠叶沙沙作响,承欢的银燕哨声从永巷隐约传来。林若曦望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所有的轮回与穿越,终究是为了此刻——在紫禁城的暮色里,与他共享一盏灯,一羹汤,还有彼此掌心跳动的温度。

而远处的景仁宫,皇后望着地上的翡翠碎片,忽然捡起半块,映着月光,看见自己眼角的细纹。她忽然想起初入宫时,雍正说:“朕会护着你,做这紫禁城最稳的中宫。”如今翡翠碎了,诺言淡了,唯有宫墙上的月光,依旧年年岁岁,照着深宫里的人,来了又去,聚了又散。

夜渐深时,养心殿的烛火依旧亮着。林若曦倚在雍正肩头,听着他批阅奏折的沙沙声,忽然看见案角的承欢画像——孩子抱着青燕风筝笑靥如花,旁边多了行小字:“星护承欢,永无离分。”

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画像边缘,想起张晓在现代的心愿。原来所谓命运的改写,从来不是改变历史的轨迹,而是让每个灵魂,在相遇时,能少些遗憾,多些坦然。就像此刻,她掌心的温度,他发间的月光,还有远处传来的银燕哨声,终将在时光里,酿成比轮回更长久的,属于他们的故事。

故事,还在继续。而紫禁城的夜,终将迎来黎明,就像所有的相遇与重逢,终将在时光的长河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处。毕竟,当灵魂跨越时空的界限,最珍贵的从来不是结局,而是那些一起走过的,带着光与暖的,每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