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安和城的银杏树下(1 / 1)

让贤 稍温 1245 字 1天前

笼罩大平上空的黑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只是短短的一刻钟罢了。

一刻钟后,影气褪去,恰如它来得那般突然。

人们终于从恐惧中缓过劲,但仍心有余悸,只好慢慢就地坐下,消化这闻所未闻的图景。

幼儿们终于不适应这越沉积越浓厚的恐惧,积蓄了良久的哭声骤然迸发,此起彼伏。

黑影笼罩时洒下的飞沙走时被秋风卷积在空中,将天染的昏黄;婴幼儿啼哭不休,却无人安慰。一时间,大平竟有几分鬼哭神嚎的阴森感

若此时有过路人进入大平,恐怕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黄泉路。

……

与大平其他地方不同,安和城内仍是一片祥和。莫说飞沙走石影响下的昏黄,就连带来一切混乱的黑影都不曾在安和城上空出现。

城中央,一棵巨大的银杏被重重红墙围着,随着秋日的到来黄了叶片,三三两两地向下落着叶儿。

与去年隆冬时一样,安和城的银杏叶还没落地就化了烟。清街者看着在天上打旋儿的叶片,也是不禁感慨一句高祖功德,连他手植的银杏也不肯给人添麻烦。

银杏树的主干极其粗壮,占地面积竟比寻常大户人家的庭院还要再大些。

主干的正下方是一方低矮的宫阙,檐上、庭前的院子里,躺满了明黄的银杏叶。落叶很是干净,日光正照的话还能闪些光泽。

若是清街者看到这满铺庭院的黄叶,不知是会惊讶于神树之叶竟会坠于地,还是纠结于要不要清扫这成了画的落叶景致。

这方宫阙,本只是历代大平国主的居住之处。但现在,却成了勤和帝会见朝廷要员的场所。

带着些许寒意的穿堂风吹过,堂内轻飘飘的细幔便立即飘飞起来,连带着昼夜不歇的香炉产出的烟气,各自弥漫。

风到了勤和榻前的垂幕便吹不动了,上好的丝细细密起,有七八层之多。不仅可以挡风,还有护圣上龙颜之功用。

禀报的命官会根据垂幕衡量自己在勤和帝心中的地位。掀起的垂幕层数越多,可以看到的勤和帝面貌也越清晰,相应的,在勤和的眼中地位也就越高;越多,圣颜难见,则自然是愈发疏远。

若是勤和垂下八层垂幕见你,那基本上可以早日回去准备后事,求一个不拖累家人的恩慈。

今日的宫阙内部,却是一层垂幕都没有放下。

勤和站在榻后由灵檀木雕出的桌子前,亲手细细地研着墨。

国主不许下人侍奉,德帝定的规矩,作为子孙的勤和自然要遵守。

每日由大神通者从云上拘来的天上水轻易晕开南方进贡来的松烟墨,墨臭味顿时开始从砚台弥漫。幸好屋里的香炉继续吞吐着烟气,才将这味道堪堪压下去。

“青山走了?”勤和帝缓缓开口。

原来堂前还跪着个一身绣袍的中年人。

他双手一前一后地贴着,将手中的笏板举在身前;低眉垂目,以示对圣上的尊重。头顶的乌纱帽足足贴了九枚稀玉,貌不惊人的他竟然是大平一人之下的丞相。

“走了。”大平丞相仍跪着回话,不过原本为省力而躬着的腰板已然挺起。

“起来吧,找个椅子歇着回话。”勤和已经拿起手中的毛笔开始写字,声音慢吞吞地,似是不想因口中之事哑了兴致,“你我之间,自是不必多礼。“

能面见圣上,中年人在勤和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可他依旧本本分分,恪守君臣之礼。

“谢陛下。”中年人听得勤和的言语,这才起身,扯过一个木椅坐下。

“外面乱了吗?”勤和又问。

“青山余威未消,暂时乱不了。”中年人回应,“已经吩咐过下面,让官兵加强巡逻戒守了。”

“李周没动静?”勤和手中的笔依旧轻缓地动着,流淌出个个规矩的楷体。

“没动静。”中年人声音低沉,似是有些不快。

“好一个李周!”勤和手中的笔突然摔到了墙上,已孕出几分灵韵的狼毫毛笔就此四分五裂,“当年派人问询,满口都是天下苍生。而今却为了自己的造化,宁肯苟且于一座小镇中。”

“朕就说当年先帝的决定是错的,非要不听。信一个冠冕堂皇的李周,不肯听信于朕!现在好了,青山走了,大平也当亡了!”勤和怒气升腾,再也顾不上平日的养气功夫,语声激昂。

“朕也是糊涂,上位后竟然为了稳定,还要承袭先帝之策。更不该见李周破境便想当然,幻想他会与搬山公争斗。早些多派些人守住青山口,血祭搬山公,也不至于有今日。”勤和哪还有平日里气定神闲的样子,眼前的宣纸被一阵青芒斩得稀碎。

“陛下不必自轻,只是一步闲棋而已,不打紧。”听了勤和半晌怒言的中年人终于开口,他从袖中唤出新的纸笔,念头一动便送至勤和手前,“后手已经布下了,由不得他躲闲。”

“那个小子已经送去了?”勤和听得中年人的言语,终于将胸头火气压了下去,缓声问询。

“送去了,而今在海尽旁边巡逻。”中年人的言语在大堂中荡漾开来,“可惜他那不知神通几高的父母走了,不然事情还能多几分把握。”

“算了,”勤和帝似是心情好了些,摆摆手对中年人说道,“他父母若没走,恐怕这一步棋还走不得。”

“陛下圣明。”中年人留着话尾本就是为了让勤和说出来,此时立刻站起身伏地跪拜。

近千年的君臣,中年人对勤和的性格已然摸了个透,自然知道如何哄他开心。

“免礼,”勤和帝又开始写字了,用着中年人刚呈上来的新纸笔,“继续下去关注朝局,有事再来寻朕。”

“是。”中年人缓缓起身,倒退着出了堂门。

“把门也关了吧。”宫殿内又远远的传来勤和的声音。

中年人挥挥手,将大门掩住,殿内立刻只剩下跃动的烛火闪动。无风清理,青烟又开始笼罩殿内的勤和帝。

中年人看看空中继续翻飞的银杏叶,舒一口气,便从宫门激射而出。腾挪的青绿叶片只能为他让路,他的修为,竟然不在李周身畔的书生之下。

……

威海城外,毗邻海尽的营地内。

李闲此时站在被秋风掀翻的屋顶下还没缓过神,只能大口呼吸来缓解胸头的心悸。

刚刚黑影遮天蔽日,威压足足持续了一刻钟。那一刻钟里,李闲仿佛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呼吸不得,挣脱不得,哭喊不得。

周边人的声响全然消失不见,在他的视野中,只有自己在勉力挣扎。

耳边,海浪拍打岸沿的声音变得愈发急促,李闲只能再强使一股劲,向城东看去。

是一波又一波墨黑的海水在向陆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