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牛棚房的晚餐(1 / 1)

夜色如墨,将简陋的牛棚房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窗户缝隙里透出的昏黄煤油灯光,以及烟囱里冒出的带着柴火和肉香的炊烟,昭示着这里的人气。

当江奔宇、覃龙、何虎三人骑着三辆崭新的二手“永久”二八自行车,吱呀作响地碾过村口坑洼的土路,最终停在牛棚房前那片夯实的泥地上时,已是晚上七点半光景。

车刚停稳,牛棚房那扇吱嘎作响的木门就被推开了。许琪和秦嫣凤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被屋内的灯光勾勒出温暖的轮廓。两人脸上都带着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可算回来了!”秦嫣凤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他快步上前,帮着江奔宇稳住车把。许琪则走到覃龙和何虎身边,伸手去接他们车后架上捆扎得严严实实的麻袋包裹——那里面的“成果”,也是他们生活的指望。

“嫂子,小心,沉!”何虎憨厚地提醒着,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包裹卸下来递给许琪。

就在这时,七个小脑袋像雨后春笋般从门后、窗台下冒了出来,是覃龙两个妹妹和秦嫣凤的五个弟弟。他们白天在村里到处奔跑玩耍,自然能明白一些东西,此刻看到院子里停着的两辆崭新锃亮的自行车,在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下,那点磨损几乎可以忽略,,眼睛瞬间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

“哇!自行车!又多两辆!”一个半大小子忍不住欢呼起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嘘——小点声!”秦嫣凤赶紧压低声音制止,但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孩子们立刻噤声,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像一群小麻雀般围拢过来,小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冰凉的车把、光滑的车座、结实的后货架,这里蹭蹭,那里摸摸,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渴望。这玩意儿在村里可是稀罕物,谁家要是有一辆,那绝对是村里的焦点。现在一下子来了三辆,就停在自家牛棚前,怎能不激动?

“好了好了,都别围着了,先进屋吃饭!”秦嫣凤招呼着,又对江奔宇三人道,“小宇,龙哥,虎哥,都辛苦了,赶紧洗把手,饭菜都温在锅里呢。”

“辛苦弟媳(嫂子)了!”覃龙和何虎异口同声地道谢,语气真诚。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有一口热乎饭等着,就是最大的温暖。

众人进了屋。牛棚房经过改造,中间用土坯隔开,前面算是堂屋兼厨房,后面住人。堂屋中央摆着一张老旧但擦得干净的八仙桌,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火苗跳跃着,将人影投在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上,晃动着,放大着。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黄豆炖猪肉,油汪汪的汤汁里,肥瘦相间的肉块和饱满的黄豆清晰可见,浓郁的肉香霸道地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旁边是一大碗清炒的时令青菜,绿油油的,看着就清爽。还有一些杂粮和一盆稠白飘着米花的白粥。

“你俩也真是,干嘛非要等我们回来。”江奔宇看着桌上的菜,特别是那盆分量十足的肉,眉头舒展开来,语气带着点责备,但更多的是满意,“这就对了嘛!肉就得这么放开了炖,吃个够!别舍不得,身体是本钱。”他边说边拿起一个面饼,掰开,先递给那群孩子。

“小宇,不用理会他们,你们还没回来时,已经让他们吃过了,现在是看着热闹凑过来看的。”许琪笑着说道。

秦嫣凤正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给他们洗手,闻言没好气地白了江奔宇一眼,笑骂道:“你还好意思说!这年头,还有谁家能像我们这样‘败家’的吃法?顿顿见荤腥,不是炖肉就是炒肉,要么就是煮肉汤!锅里更是大米饭和白粥,一顿饭等于别人一天的口粮,知道的我们是打猎换点辛苦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开肉铺的呢!这事要是传出去,指不定招来多少红眼病!”她的话半是嗔怪半是担忧,却也透着一丝当家主妇的精明——这肉,是他们用命打猎换来的,吃进肚子才踏实。

江奔宇嘿嘿一笑,没接话茬,只是招呼道:“呃!快吃吧!边吃边聊,肚子都饿扁了。”他率先夹起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猪肉,放进嘴里,满足地咀嚼起来。油脂的香气瞬间在口腔里炸开,驱散了夜晚的凉气。

许琪也坐了下来,目光却落在门边靠着的两辆自行车上,眉头微蹙:“小宇,本来昨天开回来一辆自行车都让村里议论纷纷,这……又多了两辆自行车,是怎么回事?”他的语气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自行车是大件货奢侈品,尤其是在这偏僻的海边乡村。

“买的呗!”覃龙嘴里塞满了面饼和肉,含糊不清地答道,脸上带着一丝得意。

“买的?”许琪追问,眼神在江奔宇和覃龙之间逡巡,“今天卖猪肉的钱?”她记得他们这次带出去的野猪肉分量不轻。

“嗯!”覃龙用力点头,咽下嘴里的食物。

许琪的目光转向江奔宇:“小宇,这又是你的主意吧?”他了解江奔宇,做事总有他的道理,但有时也过于大胆。

江奔宇放下筷子,端起粗瓷碗喝了口白粥,才慢悠悠地说:“嗯,是我的主意。买自行车是好事。有了这铁家伙,去镇上办事就方便多了,不用再靠两条腿或者蹭生产队的牛车。四十分钟就能到,省时省力。以后要去买点啥,都方便。”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也提高效率。”

“道理是这个道理,”许琪的担忧并未完全消除,“可你不怕明天天一亮,村里再次炸锅了?两辆新车,太扎眼了!那些嚼舌根的,还有那些……”他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指的是那些戴着红袖章、眼睛总盯着别人家的人。

一直埋头干饭的何虎猛地抬起头,腮帮子还鼓鼓的,瓮声瓮气地说:“怕什么?嫂子!我们手续齐全!有委托店开的证明,白纸黑字盖着公家的红章!再说,这钱来路也正,是咱们辛辛苦苦上山打野猪,卖给国家肉联厂换来的血汗钱!干干净净!今晚回来路上,不是也遇到查夜的红袖章了吗?我们把证明一亮,他们屁都没放一个!他们要是眼红,有本事自己也上山打野猪去啊!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胆量和本事!”何虎的话糙理不糙,带着一股混不吝的底气。

许琪听了,紧绷的神色稍缓,点了点头:“有证明就好……有证明就好……”在这个年代,一张盖着公章的纸,有时候比金子还管用。

饭桌上的气氛轻松了一些。江奔宇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覃龙说:“对了,龙哥,有个事跟你提一嘴。我托人帮你问了个跟车员的工作,在镇上运输站。”

“跟车员?”覃龙一愣,放下了筷子,眼睛亮了起来,“老大,啥是跟车员?”

旁边的何虎也好奇地抬起头,嘴里还嚼着菜:“是啊老大,跟车员是干啥的?跟车跑运输?”

江奔宇解释道:“嗯,差不多。就是跟着跑长途的货车,路上看着点货物,防备个扒手什么的。反正师傅开车累了停车休息,你就负责守护车和货物安全。工资嘛,明面上可能不高,比在村里挣工分强不了太多,但是……”他压低了些声音,“我们救的那个人-孙涛说了,这活儿有‘隐藏福利’。跑长途,能捎带点东西,路上吃饭住宿都有补助,油水足。而且,成了运输队的人,以后办事也方便些。”

何虎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嗨!这不就跟以前镖局的趟子手,现在的安保差不多嘛!”

“对,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江奔宇点头,“不过这事我刚托人开始运作,还没完全落实,只是先跟你通个气,让你心里有个数。”

许琪在一旁听着,眉头又微微皱起:“这……运作这种事,得花不少钱吧?”他知道现在想弄个正式工作有多难,尤其是这种带点油水的岗位。

江奔宇夹了一筷子青菜,语气平淡:“还不知道具体要多少,先搞到手再说。钱的事,你不用操心。”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坐在对面的何虎。

何虎正听得一脸羡慕,眼神里充满了对覃龙能跳出农门的向往。江奔宇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虎子,别眼馋。等你啥时候讨上媳妇,成了家,我也给你想办法弄个差不多的活儿!前提是,你得先结婚!”他知道何虎家里穷,家里父母又是个老实疙瘩,找对象一直是老大难,哪怕上次给三百块下订金。

何虎脸上的羡慕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他低下头,用筷子使劲戳着碗里的窝头,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刚才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被戳中痛处的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估计想起了上次的事情,隔壁莫依大队的黄家姑娘,又飞快地低下头,耳根子有点发红。

饭桌上安静了片刻,只剩下咀嚼声和煤油灯芯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屋外,夜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更衬得屋内这方小天地里,肉香弥漫,灯火昏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也交织着生活的希望、现实的窘迫和那个特殊年代里小心翼翼的生存智慧。

江奔宇端起碗,喝光了最后一口粥,目光扫过围坐的众人,最后落在跳跃的灯火上,眼神深邃,不知在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