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晨雾还未散尽,马蹄声便叩响了函谷关的青石道,每一声都仿佛敲在凝滞的空气中。
苏然掀开车帘,寒气裹着湿漉漉的雾气扑面而来。
他眯眼望去,前方夯土城墙已露出轮廓,厚重而斑驳,如同沉睡的巨兽。
城楼上“秦”字大旗被风卷起半幅,猎猎作响,像团凝固的血,在灰白的天幕下格外刺目。
“先生,函谷关到了。”章邯拨转马头,甲胄上还沾着昨夜的血渍,泛着铁锈味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昨夜苏然替他挡刀的画面仍在眼前晃,此刻说这话时,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
苏然翻身下马,靴底碾过带露的草叶,泥土微湿,踩上去有些滑腻。
凉意从脚底爬上小腿,让他微微一颤。
他摸向腰间古戒,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漫上来,戒面的云纹突然泛起微光,像是有生命般缓缓游动。
这是古戒感应到气运波动的征兆。
他抬眼望向左侧密林,晨雾里树影幢幢,枝桠如鬼爪般交错,像是无数蛰伏的野兽,连风掠过树梢的声音都带着某种不安的低语。
“章将军说得是。”他指尖轻叩戒面,声音低沉,“另外,让弟兄们在林边设绊马索,再搬二十瓮火油埋在树根下。”
章邯挑眉:“先生是说...”
“昨夜刺客能摸近三十步才被发现。”苏然盯着密林深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鼻腔中嗅到一丝血腥与腐叶混杂的气息,“他们今夜,还会来。”
日头西斜时,营寨在函谷关五里外扎好。
苏然站在主营帐前,看士兵们将火油瓮埋进土里,用枯枝败叶掩住。
空气中弥漫着松脂与焦土的味道,远处传来锹镐掘地的闷响。
风过林梢,传来细碎的沙沙声,他后颈突然泛起凉意——古戒的震颤频率加快了。
“先生!”
急促的喊声惊得他转头。
军中小吏韩信抱着一卷竹简跑过来,发带被风吹散,几缕黑发贴在汗湿的额角,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这个总缩在伙房算粮的年轻人此刻双眼发亮,手指着林边松软的土:“末将巡营时发现,林子里新翻的土有马蹄印,但方向是朝西——可咱们扎营后,没人往西边去。”
苏然蹲下身。
泥地上确实有半枚马蹄印,边缘新鲜得能看见草根断裂的白茬,隐约还能闻到马粪残留的酸臭味。
他拍了拍韩信的肩:“做得好。”转身对传令兵道:“去把弩营调一半到营帐左右,剩下的藏在辎重车后。”又压低声音对章邯道:“让弟兄们含枚,火折子攥紧了。”
暮色漫上来时,林子里的虫鸣突然哑了。
苏然站在帐顶望楼,借月光看见二十道黑影从树冠间滑下,像群无声的夜枭。
他们贴着地面爬行,腰间短刀裹着布,连甲叶摩擦声都听不到——比昨夜的刺客更训练有素。
“点火。”他对着铜哨轻吹三声。
“轰!”
第一瓮火油被引燃的刹那,整片林子亮如白昼,火光照亮扭曲的面孔与惊恐的眼神。
刺客们的身影无所遁形,有的被绊马索绊倒,发出骨碌碌的滚落声;有的撞在带刺的藤网上,发出痛苦的闷哼。
弩箭破空声响起,前排刺客瞬间被钉在地上,鲜血喷溅在火光中,映出一片猩红。
“撤!”为首的刺客挥刀割断藤网,声音像刮过石片,“按暗语——”
话音未落,人群里突然窜出个灰衣身影。
陈平!
苏然瞳孔微缩——这谋士不知何时换了身刺客打扮,此刻正揪住那首领的胳膊:“大人,末将是‘玄’字队的,暗语是‘月满阴山’对吗?”
首领的刀立刻顶住陈平咽喉:“你怎知...”
“昨夜‘赤’字队的兄弟说的。”陈平咳了两声,声音颤抖,眼神慌乱,倒像真被吓着了。
首领的刀松了半分。
就在这当口,苏然举起火把晃了三晃——那是和章邯约好的信号。
“杀!”章邯的骑兵从右翼杀出,马刀卷起腥风,夹杂着战马嘶鸣与骨骼撞击的闷响。
刺客们本就乱了阵脚,又听首领突然吼道:“玄字队去左翼!”竟是陈平套出暗语后伪造的命令。
左翼埋伏的弩手立刻攒射,那支“玄字队”瞬间倒了七八个,惨叫声此起彼伏。
混战持续了半炷香。
当最后一个刺客被挑翻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章邯踩着刺客胸口扯下他的面巾,露出张络腮胡的脸,额角有道箭伤正往外冒血:“说!谁派你们来的?”
“匈奴...使者...”刺客咳着血,“联络...楚地...项家...”话音未落,他突然抽搐着咬住舌尖——和昨夜那刺客一样,七窍渗出黑血,转眼间没了声息。
苏然蹲下身,用剑尖挑起刺客腰间的羊皮囊。
里面掉出半枚虎符,刻着“漠北”二字,还有封未拆的信,墨迹未干:“待函谷关破,南北夹击,大秦必亡...”
“先生!”章邯的声音发颤,“这...这要立即上报陛下!”
苏然捏着信笺的手青筋凸起,指尖微微发抖。
他能听见古戒在掌心发烫,像团烧红的炭,心跳也随着它的震动加速。
“写八百里加急。”他扯下衣襟擦净剑上的血,冰冷的铁器触感提醒着他这场战斗的代价,“你派最信得过的亲卫,现在就走。”
深夜,苏然独自登上函谷关城墙。
北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他望着北方天际线,那里有隐约的火光——是匈奴的斥候?
还是更遥远的威胁?
古戒突然剧烈震颤,戒面云纹连成条蜿蜒的线,直指漠北方向。
“匈奴...才是真正的风暴眼。”他对着风喃喃,声音被吹得支离破碎。
此时的咸阳宫,赵高正捏着刚拆封的密报,烛火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影。
“苏然?”他指尖划过信上的名字,嘴角勾起丝冷笑,“陛下正为楚地头疼,你倒送上门来...传我的令,让冯劫加派暗桩,等他回咸阳...”
函谷关的更夫敲响了三更。
苏然裹紧斗篷转身,看见远处官道上有几点火光——是章邯派去咸阳的快马。
而他不知道的是,另一队快马正从咸阳出发,马蹄声碎在夜色里,带着道紧急诏令:“宣苏然速返宫中述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