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燕云劫(1 / 1)

宣和五年的初雪落在燕京城头时,郭药师推开吱呀作响的城门缝,望见童贯的帅旗在十里外猎猎飘动。他身后是三万“常胜军”,脚下是涿州官道冻硬的泥浆——泥里混着辽人的血,也混着三日前他亲手斩落的辽将首级碎骨。

“开城门!迎王师!”他嘶吼着挥动宋旗,声音刮过城墙豁口。城内死寂如坟,唯见几只秃鹫扑棱棱飞起,叼着半截孩童的指骨。

童贯的镶金马鞍压得战马直喘粗气。他眯眼望着城楼箭垛后闪动的黑影,对副将低语:“让郭药师的常胜军先入城。”

“大帅,万一有伏兵……”

“伏兵?”童贯轻笑,金丝马鞭指向城头残破的辽旗,“萧干的人头正在汴梁城头挂着呢。”

当常胜军的靴底踏上燕京朱雀大街时,瓦砾堆里突然窜出个辽国老妇。她枯爪般的手攥着半块黍饼塞给宋兵,喉咙里滚出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吃……吃完快逃……”话音未落,街角射出三支鸣镝,老妇后背炸开血花。

汴梁的艮岳别苑暖如仲春。宋徽宗用鹤嘴笔蘸金粉,在《复燕云碑》拓片上勾画“神武”二字,笔锋被殿外争吵声带得一颤。

“一百万贯‘代税钱’?金人当是买白菜吗!”李纲的笏板几乎戳到蔡京鼻尖。

蔡京慢条斯理展开金国国书:“燕京六州二十四县,岁赋本不止此数。如今折银百万,已是陛下洪福。”

屏风后突然摔碎茶盏。郑皇后颤抖的声音飘出来:“官家,昨夜梦到朱雀衔血玉……”

三更时分,赵良嗣蜷在驿馆炕上数银票。金使完颜宗翰踹门而入,将一袋沙土倒在炕席:“燕京的土比这还干!明日若无百万贯现银——”他刀尖挑开赵良嗣衣襟,“就用你的心肝熬油点岁币灯!”

刘延庆的五十万大军屯在卢沟河畔那夜,郭药师摸进中军帐。

“萧干残部不足三千,但燕京城墙有秘道。”他蘸酒在案上画线,“末将愿率死士夜袭广阳门,只求少将军……”他望向啃羊腿的刘光世,“及时接应。”

子时的燕京城墙响起蟋蟀鸣叫——这是常胜军的暗号。郭药师像壁虎攀上城垛,却见守军鼾声如雷。他割断第七个辽兵喉咙时,忽听城内马蹄如雷!

“成了!”郭药师挥旗呐喊,却见冲来的骑兵举着火把……火光照亮马鞍下晃荡的宋军人头。

“接应?”萧干在城头大笑,“你盼的刘光世正在白沟河捞王八呢!”辽骑铁蹄踏碎常胜军胸骨时,郭药师看见刘延庆的帅旗正往南疯狂逃窜,沿途扔下粮车撞翻营帐。

金兵入城那日,完颜宗望的皮靴踩过《复燕云碑》拓片。他在皇宫废墟上支起烤架,羊油滴进火堆滋滋作响。

“南朝皇帝送的美人呢?”

亲兵拖来三十名女子,衣襟还别着汴梁宫花。完颜宗望掰开一女子的嘴灌进马奶酒,突然捏碎她的下颌:“宋人连酒都酿得这么淡!”

朱雀大街正在举行“牵羊礼”。三千士大夫赤膊披羊皮,膝行爬过结冰的街道。一个少年突然扑向路旁冻毙的妹妹,金兵弯刀劈下的瞬间,耶律大石的鸣镝贯穿金兵咽喉!

“党项人?!”完颜宗望掀翻烤架。

烟尘中现出白马白袍的身影,鞍下挂着西夏狼首铜牌:“告诉阿骨打——”耶律大石的箭尖瞄准金帅眉心,“今日你们吃下的燕京,来日必在草原上呕出来!”

靖康二年的春风融化了汴河血冰。金兵押送俘虏北返时,张觉的儿子把父亲头颅埋进燕京城根。这颗曾降金又归宋的幽州守将之首,早已被石灰蚀得只剩白骨。

少年用刀尖在头骨上刻字,忽然听见地底轰鸣。埋藏《复燕云碑》的土坑裂开缝隙,碑文在月光下漫出血泉:

“宣和五年冬,宋得空城;靖康二年春,民无遗类。劫不在刀兵,在痴妄贪昏;劫不在胡汉,在天下离心。”

当第一滴血泉溅到北去的囚车铁栏上,车里白发散乱的宋徽宗猛然惊醒。他扒着栏杆回望燕京,恍惚见城头飘着三面残旗——辽的青牛旗早成灰烬,宋的朱雀旗正在焚烧,而金的海东青旗覆盖其上,翼下悬着十万具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