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罗浮砂(1 / 1)

暴雨将长安城浇成水墨画卷,李隐的皂靴踏碎水面倒映的灯笼光影。死者仰躺在朱雀大街拐角处,雨水冲刷着那张扭曲面容上尚未褪尽的惊恐。

\"第七个了。\"阿奴蹲在尸体旁,素色襦裙已沾满泥浆。她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指拂过死者脖颈,青紫血管在惨白皮肤下泛着诡异金光,\"全身经络呈现异相,与之前六人症状相同。\"

李隐接过不良人递来的油纸伞,伞骨在风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注意到死者右手紧攥成拳,指缝间漏出几点朱红碎屑。\"这是什么?\"用银刀撬开僵硬手指,暗红色砂砾簌簌落入琉璃盏。

阿奴的鼻尖几乎贴上琉璃盏:\"不是朱砂,颗粒更细...有硫磺和丹炉灰的气味。\"她突然从腰间锦囊摸出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置于掌心。药丸遇水即溶,与砂砾接触时竟腾起青烟。

\"快退!\"李隐扯着阿奴后领疾退三步,青烟触及的砖石瞬间腐蚀出蜂窝状孔洞。雨幕中传来马匹嘶鸣,一队金吾卫踏破雨帘疾驰而来,当先之人铁甲上还挂着水珠:\"刑部的人立刻撤离,此案由神策军接管!\"

李隐将琉璃盏塞进袖袋,余光瞥见金吾卫统领的佩刀正微微颤动。那刀柄缠着绛紫丝绦,分明是五日前他在平康坊见过的款式——当时这柄刀正挂在镇军大将军府侍卫腰间。

\"大人小心!\"阿奴突然拽着他扑向街边。方才立足之处,青砖竟如蛛网般皲裂塌陷,暗红液体从地缝汩汩涌出。李隐嗅到浓烈硫磺味,耳边响起阿奴急促的低语:\"是炼丹失败的阴墟砂,遇水则燃...\"

话音未落,整条街巷突然窜起幽蓝火焰。金吾卫的战马惊惶人立,火舌舔舐着青石板上的雨水,竟发出类似煎油的滋滋声。李隐护着阿奴退至檐下,看见火焰中浮现出细小金字,转瞬即逝。

三更梆子响时,李隐在烛火下转动琉璃盏。砂砾在灯光中折射出斑斓碎芒,像把星子碾成了齑粉。阿奴用银针挑起少许置于《千金方》书页,墨字突然扭曲成蝌蚪状符咒。

\"这不是普通丹砂。\"她将书页凑近烛火,符咒遇热竟渗出暗红液体,\"我在药王谷见过类似记载,南朝时有个疯道士用童男童女精血炼制长生砂,服之者周身金纹,七日后爆体而亡。\"

窗外忽有黑影掠过。李隐吹灭烛火的刹那,弩箭破窗而入钉在案头,箭簇上绑着染血布条。展开来看,歪斜字迹像是用指甲蘸血所书:\"西市百草堂,子时三刻。\"

百草堂的药柜在月光下投出森然暗影,李隐摸到第三层暗格时,机关转动的咔嗒声惊飞屋梁上的夜枭。密室中堆积的丹炉还在散发余温,掌柜的尸身端坐炉前,手中握着半卷《周易参同契》。

\"自焚而亡?\"阿奴用银刀刮取炉壁焦黑物质,\"但炉火早已熄灭三日有余。\"她的刀刃突然顿住,在尸身耳后发现细小针孔,\"有人用冰魄针封住他周身大穴,再伪装成自焚...\"

李隐的目光落在尸体腰间玉牌,阴阳鱼图案中央刻着\"玄真\"二字。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洛阳道观纵火案,那个被烧成焦炭的老道士手中,也握着同样制式的玉牌。

暴雨又至时,他们循着药渣找到了终南山废弃道观。炼丹窟内壁布满抓痕,半融化的铜锁链上挂着褴褛道袍。阿奴突然踢到个陶罐,骨碌碌滚出的竟是孩童腕骨,上面还套着鎏金长生锁。

\"用童子骨做药引...\"她声音发颤,\"这手法像极了药王谷三十年前叛逃的师叔玄真子。\"突然洞外传来金铁交鸣,李隐反手甩出袖箭,黑暗中响起闷哼。

火把次第亮起,镇军大将军的玄甲卫将洞口围得水泄不通。那位以暴戾闻名的将军抚着腰间佩刀微笑:\"李主事夜访荒山,莫不是寻到了长生秘药?\"

李隐的袖袋突然发烫,琉璃盏中的砂砾竟发出蜂鸣。他猛然醒悟——这些天死者皆是神策军将领,而眼前这位大将军,半月前刚在朝堂弹劾神策军使拥兵自重。

阿奴突然将药粉撒向火把,爆开的紫烟中传来战马嘶鸣。李隐在混乱中扑向洞内丹炉,炉底暗格里静静躺着半卷《九转丹诀》,残页上朱砂批注赫然是玄真子的字迹。

当最后一粒罗浮砂在打斗中落入丹炉,整个洞窟突然地动山摇。李隐看着大将军在蓝色火焰中扭曲的身影,终于明白那些死者身上的金纹并非丹药所致,而是中毒后被人用磁石粉描画——好个一石二鸟的毒计,既铲除政敌,又嫁祸道门。

五更鼓响,李隐站在坍塌的洞窟前,掌心握着半块阴阳鱼玉牌。阿奴正在查验那具焦尸:\"不是玄真子,易容术的接缝处还留着...等等!\"她突然从尸身齿间扯出半片金箔,上面用丹砂写着\"河东节度使府\"。

晨光刺破云层时,李隐望着驿道尽头扬起的烟尘。装着罗浮砂的琉璃盏已在昨夜混战中遗失,但他清楚记得砂砾在月光下呈现的奇异纹路——那分明是河西地图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