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1 / 1)

粮铺老板扛着袋稻种经过,被迁民们围住,竹筐里的镰刀\"哐当\"撞在石头上——

\"老板,这占城稻真能一年三熟?\"梳双丫髻的小媳妇攥着布包,里面碎银硌得手心发疼,\"我当家的在北军打仗,要是能多收粮,我就不用去缝甲片了。\"

\"骗你干啥!\"老板拍着稻袋,谷粒\"哗啦\"撒出来,\"前儿泛博士戴个老花镜挑种,说这稻子三月下种五月收,比咱汉地的稻子性子急!去年蜀郡李寡妇半亩地收三石,够她儿子读三年书——这稻子是送粮的活菩萨!\"

\"我家那口子怕水,晕船咋办?\"瘸腿张老汉的拐杖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上次过渭河摆渡,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

\"船上有女医官!\"李寡妇把小石头往身前拽了拽,\"备了生姜陈皮水,我家石头偷喝了半碗,说比糖精水还甜。昨儿女医官还教咱揉内关穴,说按这儿就不晕了。\"

人群里炸开了锅——

\"听说交趾的蚊子比拳头大,能叮死人!\"

\"瞎扯!女医官带了艾草包,张婆说挂在船上能驱蚊。\"

\"我表哥在交趾当差,说那边的土黑得流油,插根筷子都发芽!\"

船工的老板娘把船钉倒在竹匾里,阳光照着像撒了把碎金,她边数边喊:\"这'防瘴船钉'是铜混铁铸的,泡十年水都不生锈!前儿王老实来钉他爹的牌位箱,我多给了两颗,让他钉牢实——可别让河风吹散了老人家的念想。\"

王老实蹲在码头补箱子,补丁上的针脚歪歪扭扭:\"多谢老板娘!我爹临死前还攥着我的手说'要是有田,坟头都能长稻子'。到了交趾,我先给他磕三个头,让他瞧瞧咱也成了有田的人!\"

\"到时候可得请咱喝新米酒!\"旁边扛犁的汉子拍他后背,\"用占城稻酿的,肯定甜!\"

\"那是自然!\"王老实摸出怀里的酒曲包,\"我带了去年的酒曲,就等新米下锅!\"

建章宫的铜漏刚滴过寅时三刻,烛火在《首航日志》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刘妧指尖划过\"初十抵南海郡,补给淡水五十缸\"的字迹,旁边朱砂画的小鱼栩栩如生。泛胜之的\"行船农情\"里,\"浮动苗床稻芽长半寸\"被圈了又圈,底下女医官的\"防瘴表\"上,\"全船无一人染病\"几个字透着喜气,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艾草包。

\"陛下,首航船队已抵交趾湾!\"掌印女官的声音撞在梁柱上,晨钟恰好从朱雀街传来,惊飞了檐角的夜鹭。刘妧登上望楼,想象着千里之外的景象——楼船的锦帆在热带阳光下鼓得满满的,小石头正趴在船边数鱼,李寡妇说不定在教土着女子认稻种呢。

巳时的阳光把湄公河照得像条金带子,王老实扶着牌位箱站在甲板上,箱子角的红布被风吹得猎猎响。

\"爹,你看那鱼!\"狗剩指着河里逆流而上的巨鲇,鳞片闪着青蓝光,\"泛博士说这鱼够全家吃三天,比咱家的猪还沉!\"

农学弟子用细沙在木盘里划田垄,沙粒漏下来像下雨:\"王大哥您瞧,这水网像不像咱长安的织锦?按'区田法'开渠,一亩抵三亩收——您家百亩地,够娶三个儿媳妇!\"

狗剩用树枝在甲板上画稻田,田埂画得方方正正:\"爹,咱要种得比地主家好,田埂上种豆子,张婆说稻豆轮作,地力更肥!\"

陈阿娇的手札被风刮得直响,绢帛上画着土着的红底筒裙,旁边注着\"勿摸头饰,彼处以头饰为尊\"。

\"这是太后让人画的'入乡随俗图',\"女官给迁民分手札,\"说用织锦换信任,比带刀枪管用。\"

织锦舱里,西市王婶正把绣着稻穗的锦帕递给土着女子。戴银项圈的女子接过帕子,指尖轻轻摸着针脚,转身从竹篓里掏出红毛丹,毛茸茸的像小灯笼。

\"她说这是交趾最甜的果子,\"懂土话的汉商老张翻译,\"还说这稻穗绣得比她们用贝壳画的好看。\"

王婶咬了口红果,甜汁顺着嘴角流:\"告诉她,等稻子熟了,请她吃白米饭,就着红毛丹吃!\"

未时的太阳晒得甲板发烫,迁民们都往船舷阴影里躲。楼船抵岸时,木桩上的新凿痕还在渗树汁。

泛胜之举着缠红绸的水尺喊:\"按律法,迁民授田百亩,先到先选!水尺红线下的地最肥,黑土一尺厚,去年蜀郡这种地亩产多三石!\"

迁民们按\"经纬队\"登岸,李寡妇攥着迁民券,券上的\"李陈氏\"被汗浸得发亮。小石头光着脚踩在黑泥里,惊叫着跳起来:\"娘!这泥会咬脚!\"

女户们用步丈量土地:\"从大榕树往东五十步是屋基,往北三十步挖渠——渠边种桑树,张婆说桑树根能固堤!\"

渔阳李氏的儿媳带着女眷们来到沼泽地,芦苇比人高,芦花粘在头发上像落了雪。脚下的泥\"咕叽\"冒泡,没到脚踝。

\"按算学,渠要挖三尺深五尺宽,\"她用算筹在地上划,\"主渠南北走像经线,支渠东西走像纬线,水能流到每块田。\"

裹脚的老妇人犯愁:\"咱这脚,咋挖渠啊?\"

\"让男人们铺木板,\"李氏儿媳指着远处扛木板的汉子,\"咱站在板上用短锄挖,像纳鞋底那样慢慢来。\"

女眷们笑着铺木板,有个媳妇说:\"这跟织布时挪布似的,再大的布也能织完。\"浑浊的泥水顺着渠沟流走,黑油油的沃土露出来,闻着有股腥甜。

平阳侯家儿媳带着人搭医署,锦布做顶竹竿做架,半个时辰就搭好了。女医官在竹林边找到\"防瘴草\",叶子像锯齿,闻着辛辣。

\"把这草晒干磨粉,混着锦缎灰敷伤口,\"她对土着向导阿侬说,卷起袖子露出自家的伤疤,\"你瞧,两天就好。\"

阿侬慢慢放下长矛,指着远处山坡比划,意思是那边有治肚子疼的药。

\"你带我们去采,\"平阳侯家儿媳递过锦帕,\"我们教你织布,咋样?\"

阿侬接过锦帕,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

申时的暴雨砸在锦布帐篷上,噼啪像撒豆子。迁民们掏出\"锦甲雨衣\",雨水顺着锦缎滑下来,在地上积成小水洼。

\"太后说的'八重锦'真管用!\"王老实摸着干爽的衣襟,\"我家狗剩刚才在雨里打滚,衣服里头干着呢!\"

狗剩举着带雨珠的稻穗跑过来:\"爹,泛博士说这是'季风雨',交趾靠它种稻,咱的'区田法'就盼这水!\"

果然,半个时辰雨就停了,彩虹挂在天边,像座彩色的桥。

酉时的暮鼓在河谷里回荡,惊起树上的白鹭。\"气密粮舱\"打开时,白花花的粟米闪得人睁不开眼。

\"多少年没见这么新的米了!\"张老汉抓起一把,眼泪掉在米里,\"在老家,过年才能见点白米。\"

泛胜之拍着手喊:\"明日分田!每户领占城稻种三斗,农学弟子上门教种,不会的手把手教!\"

李寡妇把小石头搂在怀里,摸着米瓮笑:\"石头,咱有自己的田了,以后天天吃白米饭,让你长得比你爹还高。\"

夜漏三更,刘妧在阅卷阁看急报,泛胜之写道:\"迁民用织锦换了红毛丹、木薯;测出万亩良田,土着愿带路找水源。\"附页锦帕上,李氏儿媳用算筹画着闾里图,汉式屋与高脚屋交错,还标着\"猪圈离屋三丈,防臭气\"。

陈阿娇披着夜露进来,鬓边珍珠沾着水汽:\"女户们说,三个土着女子想学织布,还带来蕉叶布换技法。\"她展开的信笺上,绣着土着女子围观织机的场景,旁边写着:\"她们摸锦线的样子,像摸自家孩子似的。\"

卫子夫捧着《落帆记录》进来,册子上沾着稻壳:\"迁民无一人染病,土着草药治蚊虫叮咬特灵,已记下样子准备试种。\"末页锦帕上,算筹刻着\"健康率百分之百\",还画着锦布隔离瘴气的样子,像道彩色的墙。

刘妧摸着\"交趾田宅券\",听见远处机杼声\"咔嗒\"响。

\"那是女户们在织'欢迎锦',\"陈阿娇笑道,\"绣着汉地稻穗和交趾大象。\"

\"传旨,\"刘妧将\"安置令\"盖在奏报上,朱印像朵花,\"迁民所垦之田永为己业,免赋税三年。\"

陈阿娇的镯子叮当作响:\"我早让尚方署铸了'交趾田印',印钮是稻穗与织梭!拿着这印,走到哪都知道田是自己的!\"

此刻的交趾原野,月光洒在新辟的田垄上,王老实借着月光插下第一株秧苗。他想起长安漏风的旧屋,地主的租子压得人喘不过气;再看眼前的沃土,黑泥里像藏着米香。

\"爹,您看!\"狗剩举着陶碗跑来,里面是新煮的米粥,\"女医官说,这是咱在交趾的第一顿新米!\"

不远处,李氏儿媳正教阿侬织锦,织机\"咔嗒\"声应和着湄公河的流水。阿侬的手指笨笨的,锦面上刚织出半片稻叶,嫩黄的线在月光下闪着光。

\"织好了挂在新屋当门帘,\"李氏儿媳笑着说。

阿侬指着田里的秧苗,用生硬的汉话喊:\"稻...稻子...长!\"

王老实看着她,又看看儿子,忽然明白迁民的意义——不只是换块田,是把日子像织锦那样,一针一线织得更结实,更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