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女儿命殒,他才真正后悔,自己当初被权势迷了眼,居然将女儿送入那吃人的皇家,年纪轻轻,就让他体会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为什么他这个老帮菜还活着,儿女双双身故了呢?
好在女儿还有这一点骨血留存,不然日后到了九泉之下,自己有何颜面去见她。
祖孙俩这一世的头一回见面,就以抱头痛哭的方式结束了,主要是外祖父在哭,李闻溪在抱着他的头。
明明比自己高出不止一个头的壮汉,此时委委屈屈佝偻着腰趴在她肩膀处,也不嫌难受......
“好了,外祖父,时辰不早了,咱们做些饭菜,边吃边聊可好?”再哭下去,此处闹鬼的传言怕是要更添几分色彩,以前有个女鬼,如今又来个男鬼。
那画面太美,李闻溪甩甩头,将其赶出脑海。
如今天气冷了,蔬菜种类少,却不妨碍存放肉类,他在地窖里存不少风干鸡鸭和腊猪肉腊肠之类的。
薛丛理手脚很麻利,一柱香时间,两荤两素就端上桌了,还很贴心地将荤菜放得离老和尚远了些。
老和尚看着自己面前的两碟子蒸得蔫蔫巴巴的菜,又看看另外两盘香着热气的腊肉,有些不满:“诶~你这人忒也小气,肉放得那么远,让我老头子吃菜。”
他吹着胡子,瞪了薛丛理一眼。
后者也很委屈啊:“你不是和尚吗?不需要守戒吗?”明明前两天给他素菜吃,他也没说什么。
“那能一样吗?以前老夫孤家寡人一个,生无可恋,在哪都是混吃等死,当和尚吃素倒也罢了,如今寻到了外孙女,自然要跟着她保护她,再不可能回去寺里了,自然不用再当个兔子。”
薛丛理无语,起身将一盘肉菜挪到了老和尚跟前:“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在下薛丛理,是先皇龙潜之时,王府幕僚,现与公主甥舅相称。”
“老夫方士祺,原怀庆卫副指挥使。”方士祺夹了一筷子腊肠,细细嚼了,又问:“可有酒?”
薛丛理起身去拿酒,桌上只剩祖孙二人,方士祺小声问道:“你这么多年,一直跟在他身边?过得可还好?”
刚才薛丛理说,两人甥舅相称,方士祺心里其实是有些介意的。李闻溪的舅舅,应只有自己儿子能担得起,现下三个儿子都死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顶替了儿子们的身份,让他很不是滋味。
“若没有他,我恐怕早在几年前,就死在淮安城外了。”李闻溪叹息一声:“亡国之时我才六岁。”
方士祺没再多问,他又夹了一筷子肉,低下头用力咀嚼着,但是落在桌上的两滴泪出卖了他。
果然还是她记忆中的外祖父,铁汉柔情,用刀砍人时比谁都猛,碰到伤心处那是说哭就哭,两种无比矛盾的性格在他身上互补存在。
等薛丛理拿了酒来,方士祺对他的态度明显比之前热情不少:“托您的福,让我今儿看到个全须全尾的外孙女,老夫敬您一杯。”
“不敢当,这都是在下应该做的。想当年在下受先皇照拂良多,他就剩下这么一点骨血,如若真寻不到便罢了,既有幸寻到,必是要好生养育的。”
“说来惭愧,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年,在下让公主受苦了。”
“薛先生客气了,如若此等住所,这般饭食还算受苦,那天底下恐怕没几个老百姓享福了。九殿下说得对,咱们现在,也是小老百姓了。”方士祺一口闷了杯中酒,语气有些沉重。
“在下不敢居功,这许多年来,拼尽全力也仅勉强温饱,有今日之成就,全仰赖公主殿下英明。在下现与公主在山阳县衙做书吏,原本县尉大人看中的是公主自己,在下只能算个添头。”
“如若再早数月,我等还住在贫民窟里,朝不保夕,生计艰难。幸好那时未见您,不然恐怕在下实没脸与您同桌用饭食了。”薛丛理有些惭愧。
“县尉书吏?女扮男装倒也罢了,还混在男人堆里?殿下啊......”
李闻溪听着他们两个来来去去的场面话,外加一会儿蹦出来一句公主,一会儿又一句殿下,只觉得满口牙都疼。
大梁亡了,亡了!已经亡了八年了!全天下的老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人真心想看到大梁复国,他们这为数不多的遗老遗少还在这伤春悲秋个什么劲?
她啪地用力放下筷子,阴沉着脸。
薛丛理与她在一起年深日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知道她生气的点在哪,连忙放下酒杯,端正坐好,等待批评。
方士祺刚与李闻溪相认,还不了解她的脾气秉性,兀自说教:“殿下,如此使不得啊,你快快去辞了差使,明天就去!”
“等老夫寻个镖局做镖师,定能让你过上安稳日子,您不需要抛头露面啊,您可是大梁的公主......”巴啦巴啦一长串,丝毫没注意李闻溪的脸已经黑得要滴出墨来。
“外祖父慎言!”她小脸板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她温柔似水的母妃,反而更像她父皇,气势这方面,她几乎无师自通,拿捏得死死的。
方士祺愣愣地看着她。
“大梁早已灭亡,如今这屋里坐着的,只有山阳县书吏李闻溪,没有什么大梁公主殿下。如果您是前来寻公主的,那您请回吧。”
“可是......”方士祺还想分辩什么。
“没有可是。我的人生路,由我自己来走,未来如何,我都认了!”她深知外祖父的性子,是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她必得将话说清楚,说绝对,才能为日后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见她表情十分认真,方士祺有些委屈:“老夫还不是希望殿下能活得轻松一些嘛,山阳县衙,那毕竟是男人扎堆的地方,万一哪天他们看破了殿下的身份,可如何是好?”
“那是以后再需要考虑的事。还有,我再强调一次,这里没有殿下,您可以叫我闻溪,或者小九。”
“唉!”方士祺苦闷地勉强应了下来,但可以很明显看出来,他在借酒消愁,一坛酒大半都进了他肚子,最后醉倒在桌边,还是薛丛理咬着牙才将人搀扶起来,送进卧室。
李闻溪摇了摇头,也不知此番早早与外祖父相认,是福还是祸,会不会带来更多的变数。
说实话,她都快要以为上一世是她做的一场噩梦了,重生回来后,一切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