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冒出。
鲜红染红了沈玉楼后背上的衣衫。
望着那道几乎贯穿了整张后背的鞭伤,得意溢满韩辛夷的眼底,她险些没压住上扬的嘴角。
为免旁人瞧出异样,她连忙用帕子遮住脸面,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可视线却如毒蛇一般穿帕而过,恶狠狠地咬在沈玉楼的脖颈上。
本以为,她重活一世,又有了韩家大小姐这样一个厉害的身份,想要踩死一个乡下村姑,就跟踩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然而她很快便发现,事情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现在这个便宜爹,极好面子,将名声看得比性命都重。
家里头的人,上到主子,下到奴仆,但凡谁敢做出有损家族声誉的事,轻者家法伺候,重者乱棍打死。
她重新睁开眼睛的第一天,就亲眼看见同父异母的小弟弟在院子里跪石板。
起因是那孩子看上了邻居小孩家的木剑,索要无果,直接让小厮去把木剑抢了过来。
结果那孩子的家长就找上门了。
于是她那个便宜弟弟便喜令一级家法:跪石板。
才六岁的孩子,小膝盖上面跪得血肉模糊。
那孩子的姨娘就在旁边守着,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受罚,除了哭还是哭,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
直到跪足了时辰,姨娘才敢抱起自己的孩子跑出去找大夫。
那个时候她便意识到,她继承了韩家大小姐的身份,享受着这份身份带给她的殊荣。
可是同时,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都要受这个身份的束缚。
她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就导致她重生后,没敢第一时间去找沈玉楼麻烦,而是苦心筹谋了一场被劫事件,想通过赵四郎,间接地算计到沈玉楼身上去。
结果事与愿违,赵四郎不但没死在那场剿匪事件中,反而还因祸得福,立下大功,从一个乡下汉子,一跃成为了县衙的捕头。
而沈玉楼,她这个便宜小姑子,许是受了刺激,没再向上一世那样去街头上摆摊卖吃食,而是跑去福来酒楼,想通过福来酒楼这块跳板,跟城里头的贵人们结缘。
结果还真如让那贱人如愿了,竟然好命地拜了福来酒楼的主厨李有福为师。
路,竟是比上一世走得还要顺畅三分。
可是那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要折在她手里?
人赃俱获,又没有李有福在后面撑腰做主,她倒要看看,她这个小姑子,今日还怎么逃出生天。
心中越想越得意,韩辛夷忽然觉得挡在眼前的手帕有些碍事,因为这让她无法清晰地看见沈玉楼受鞭刑的惨状。
太可惜了。
她忍不住将帕子往下移了移,露出眼睛。
然而下一瞬,她便将整张帕子从脸上移开,眼睛赫然瞪圆瞪成了铜铃。
就见一个身穿公服的男人从斜刺里疾冲过来,先是一把抓住那行刑小厮举起的鞭子,然后又举剑拍在那小厮的嘴巴上。
没错,是拍过去,剑都没出鞘,像拍苍蝇一样直接拍过去。
那小厮哀嚎一声捂住嘴巴,血如泉水似的从他的指缝中往外涌。
四周围观的人发出阵阵惊呼声。
田娘子也瞪圆眼眸,震惊地望着冲进来的男人。
这里可是陆府啊!
敢冲进陆府打人,这愣小子怕不是出门忘记带脑子了吧!
反倒是韩辛夷最先反应过来,指着来人怒喝道:“赵四郎!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陆府!是当今公主的婆家!不是你能耍横的地方!”
赵四郎却是看也没看韩辛夷一眼,对她的恐吓更是置若罔闻,用剑拍了那行刑小厮一嘴巴不算完,还一脚将人踹飞出去。
那小厮如沙袋一般飞起又落下,“噗通”落地的声响,仿佛一记重锤砸在那两个还摁着沈玉楼的两个婆子身上。
再看看朝她们走来,满脸凶神恶煞的赵四郎,两个婆子吓得老脸惨白,赶忙松开沈玉楼,想往边上躲。
结果还没等她们成功躲进人群中,两个婆子就觉得后膝盖窝那里发麻酸胀,齐齐往前一扑,摔倒在地。
一个摔断了两颗大门牙。
另一个不但摔断了门牙,下巴那里也摔得不轻,皮都蹭没了一大块,整个下巴那里血糊糊一片,看起来好不吓人。
赵四郎毫不遮掩是他出的手。
他将没用完的石子扔地上,目光冷冷地环视四周众人,似乎要将这里的每一张面孔,全都熟记在心间。
那眼神,如冰似雪,寒如骨髓,就是田娘子这种在公主面前捧过茶水的人,对上他的视线,也忍不住脊背生寒,直接将她未出口的呵斥冻僵在了嗓子眼。
一个小小的捕快,眼神竟然比金枝玉叶的公主娘娘还要凌厉!
想当初她在公主娘娘面前,也没感觉到似现在这般令人胆寒的可怕气场!
田娘子不发话,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
韩辛夷倒是上蹿下跳叫嚷不休,可赵四郎全当她是疯狗乱叫,根本不加理会。
收拾完两个婆子和小厮后,赵四郎忙蹲下身去扶沈玉楼起来。
“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直到这时他才看到沈玉楼后背上的鞭伤。
本来就冷沉的面色更冷了,猛地望向韩辛夷,拇指顶着刀柄往上推,下一瞬就要拔剑出鞘。
沈玉楼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忙握住他手腕,轻轻地朝他摇了摇头。
读懂她眼中的不赞同,赵四郎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将佩剑挂到腰上,扶她起来。
韩辛夷方才着实吓得不轻,生怕赵四郎一个冲动之下再拔剑宰了她。
要知道,上一世,沈玉楼在街上摆摊时,被一个富家公子调戏,赵四郎二话不说冲上前将人摁在地上就是一顿好揍,哪怕知道那人的身份后也没停手。
而那个富家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她这具身体的兄长之一。
这个赵四郎,就跟上一世那个宠她入骨的沈青山一样,都是能为了女人豁出性命的莽夫!
莽夫没有脑子,根本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赵四郎要是真犯起横来,在场的人恐怕谁都拦不住。
好在沈玉楼还不算太蠢。
“今日是陆老夫人的寿辰,你却冲进来打打杀杀,赵四郎,你可知罪!”
意识到沈云楼不会任由赵四郎犯傻,韩辛夷的胆气又上来了,指着赵四郎就是一通质问。
赵四郎冷冷地望着她,目光仿佛在看死人,直看的韩辛夷汗毛倒立,他这才淡淡道:“韩姑娘言重了,我只不过是奉命前来办案,看见有人行凶伤人,这才出手阻止,何来打打杀杀一说?”
几句话堵得韩辛夷哑口无言。
因为赵四郎过来的时候,沈玉楼正被两个婆子摁在地上挨鞭子。
沈玉楼后背上那个血淋淋的鞭伤就是证据,辨无可辨。
直到这时,田娘子才总算找回些神智来,连忙上前说道:“官爷误会了,我们这里没谁行凶伤人,只是有位厨娘,偷了韩姑娘的玉佩……”
话没说完就让赵四郎打断。
就听赵四郎道:“所以,你们这是正在严刑逼供吗?”
“……”田娘子噎住,讪笑道,“官爷莫要开玩笑,我们陆府又不是衙门,可不敢有逼供一说。”
“既然没有,那我就把人带回衙门,等审理清楚了,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不要浪费了手中的职权。
这一刻,赵四郎终于明白张阿武为何要特意叮嘱他这句话了。
大宅院里的贵人们,将他们这些底层人的性命,看得比草芥还要轻贱三分。
结果赵四郎话音还没落地,沈玉楼便道:“不用回衙门审了,就在这里审吧,我知道谁才是真正偷玉佩的贼。”
说罢,目光如刀锋一般射向韩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