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寒梅落尽时(1 / 1)

长安城飘起今年第一场雪时,沈宴之正对着案头的《孙子兵法》出神。窗外的梅枝被积雪压得低垂,他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在边疆初见阿砚的模样——她蹲在篝火旁替伤兵包扎,发间别着朵干瘦的野梅,眼睛亮得像塞北的星子。

\"将军,沈姑娘送了蜜渍梅子来。\"副将的声音打断思绪。青瓷罐上还凝着水珠,他捻起一颗放进嘴里,酸甜在舌尖炸开,却抵不过记忆里那个雪夜的苦涩。那年他率部突围被困,是阿砚背着药箱爬了三天山路,用冻得发紫的手给他敷金疮药,指尖蹭到他下巴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圣旨到的那日,梅花开得正好。皇帝要将丞相之女许配给他,赐婚的太监笑盈盈地说:\"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他捏着诏书的手指青筋暴起,眼前闪过阿砚昨日替他缝披风时的模样,她低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痕。当晚他去医馆寻她,她正踮脚整理药柜,听见动静回头,发间的银铃轻响:\"宴之,我新配了驱寒的方子......\"

\"阿砚,我要成亲了。\"话一出口,他看见她的手猛地攥住柜角,指节发白。窗外的梅花被风吹得簌簌落,有几片飘进她发间,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去年她用三个月俸禄买的羊脂玉,刻着\"长毋相忘\"四个字。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她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个锦盒,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梅花:\"这是给你的新婚礼物。\"

成亲那日,红盖头下的丞相之女轻声问他:\"将军可曾心悦过旁人?\"他望着喜烛跳跃的火光,想起阿砚总在他熬夜时悄悄换上的暖炉,想起她替他包扎伤口时总爱哼的小调。第二日晨起,他在书房发现那锦盒,里面是副绣着飞虎纹的护腕,针脚细密,右下角用金线绣着极小的\"宴\"字。他攥着护腕抵在额间,忽闻窗外有人议论:\"医馆的沈姑娘今日嫁去了城西梁家......\"

三年后他奉旨戍守雁门关,出发前路过城西。梁家门前晒着尿布,他看见阿砚抱着孩子站在屋檐下,身形比从前丰腴了些,鬓角隐约有了白发。她抬头看见他的铠甲,怀里的孩子突然啼哭起来,她低头哄着,发间的银铃不再作响,只剩他的战马在青石板上踩出寂寞的蹄声。

雁门关的雪比长安的烈,他常常在巡营时看见梅枝上的积雪,恍惚间以为是阿砚寄来的信。直到那夜敌军偷袭,他替副将挡下箭矢,血浸透了内衣时,摸到怀里有硬物——是她送的护腕,金线早已磨断,\"宴\"字却依然清晰。弥留之际,他听见帐外传来驼铃声,仿佛又看见十六岁的阿砚,踩着积雪朝他跑来,发间的野梅开得正艳。

长安城的梅花开了又落,阿砚在医馆整理旧物时,翻出半罐早已发霉的梅子。窗外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她望着街角穿铠甲的背影出神,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转弯处,才惊觉自己已站得腿脚发麻。柜角的银铃忽然轻响,她摸出压在箱底的婚书,落款处\"沈砚\"二字被泪水晕开,像那年他眼角的血痕。

暮春的风吹散最后一片梅花,她抱着药箱走过当年的篝火处,冻土已长出新草。远处传来打更声,她忽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等打完这场仗,我带你去看江南的梅雨季。\"可江南的雨终究没等来塞外的雪,就像她发间的银铃,永远停在了他说要娶她的那个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