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明洪武釉里红岁寒三友纹梅瓶(1 / 1)

一、惊世一瞥:古墓中的朱红绝唱

1957年春,南京江宁东善桥响龙山的田野间,几位村民在平整土地时意外挖到青砖砌成的券顶。当考古队清理这座明代墓葬时,一件覆盖着泥土的瓷器在棺椁旁泛着温润的光泽——这便是后来震惊考古界的明洪武釉里红岁寒三友纹梅瓶。这件高41.7厘米的瓷器,带着原配铎形盖,瓶身以釉里红绘出松竹梅三友,在幽暗中静静诉说着六百年前的风云变幻。

(一)墓葬主人的身份密码

墓中出土的墓志铭揭示,这里安葬着驸马都尉宋琥与安成公主。宋琥是明朝开国大将宋晟之子,而安成公主是明成祖朱棣的女儿。作为靖难之役的功臣后裔,宋琥家族深得皇室信任。这件梅瓶正是永乐帝赏赐的宫廷重器,见证着明初皇室与功臣之间的政治联姻。墓葬中其他47件器物多为锡制生活用具,工艺粗糙,唯有这件梅瓶以精美的釉里红工艺鹤立鸡群,彰显着墓主的显赫地位。

(二)釉里红的诞生传奇

釉里红的创烧充满偶然。元代一位铜匠在窑厂闲聊时,围裙上的铜屑不慎抖落在未干的瓷坯上。入窑烧制后,铜屑在高温还原气氛中化作红色,与青花交相辉映,意外催生了青花釉里红这一珍贵品种。到了洪武年间,朱元璋因“朱”姓与红色的渊源,将釉里红定为皇家专用。景德镇御窑厂集中顶尖工匠,在元代基础上改良工艺,终于烧出这件发色纯正的岁寒三友纹梅瓶。

二、松竹梅影:纹饰中的文化密码

(一)岁寒三友的千年回响

瓶身主体纹饰以松竹梅为核心,间以芭蕉、洞石点缀。松树虬枝盘曲,针叶如铁;翠竹劲节凌云,竹叶灵动;梅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这种组合源于南宋遗民林景熙的《五云梅舍记》,他在亡国后种梅百株,与松竹为友,以“岁寒三友”自勉。明初文人继承这一传统,将其融入瓷器装饰,既呼应朱元璋推崇的儒家气节,又暗含对元末动荡的反思。

(二)皇家气象与文人风骨的交融

梅瓶颈部绘蕉叶纹,肩部饰如意云头与缠枝菊花,腹部主体纹饰外环绕卷草纹,近足处则是海水江崖纹。这种多层次装饰布局体现了官窑器的严谨规制,而松竹梅的写意笔法又透露出文人画的洒脱。釉里红的红色虽因技术限制略显微黑,却如朱砂点染,在白釉映衬下更显庄重典雅,恰似文人在皇权压制下坚守的赤子之心。

三、窑火淬炼:釉里红的技术密码

(一)高岭土与铜红料的对话

梅瓶采用景德镇特有的高岭土制胎,质地坚硬细腻。釉里红以氧化铜为呈色剂,需在1280-1300c高温中一次烧成。铜元素对窑温与气氛极为敏感,温度稍高则晕散,稍低则发黑。这件梅瓶虽发色略暗,却完整保留了纹饰轮廓,展现了洪武时期工匠对火候的精准把控。

(二)从粉本到成型的艺术之旅

御窑厂工匠先在素胎上以钴料勾线,再用铜红料填绘纹饰。绘制时需屏息凝神,因铜红料在高温下流动性强,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烧成后,釉面开细小冰裂纹,如冬雪覆盖松枝,为器物增添了天成之美。这种将绘画艺术与陶瓷工艺完美结合的手法,使梅瓶成为立体的文人画卷。

四、历史镜像:洪武瓷业的兴衰浮沉

(一)官窑制度的初创

洪武二年(1369年),朱元璋在景德镇设立御器厂,集中全国能工巧匠为皇室烧制瓷器。釉里红因烧制难度大,被列为“禁品”,严禁民间使用。这件梅瓶的出土,印证了《明史》中“洪武二十六年定,凡烧造供用器皿等物,须要定夺样制,计算人工物料”的记载。

(二)技术传承的困境

元代釉里红多呈黑红色,洪武时期虽有所改进,但仍未完全掌握铜红料的呈色规律。从这件梅瓶发色不均的现象可见,明初釉里红技术尚未成熟。直到永乐、宣德时期,工匠才通过控制窑温与还原气氛,烧出鲜艳的“宝石红”,但洪武釉里红作为承前启后的关键环节,其历史地位不可替代。

五、文物价值:跨越时空的精神图腾

(一)艺术巅峰的见证

梅瓶造型优美,线条流畅,从侈口、短颈、丰肩到敛腹、圈足,比例精准如天成。纹饰布局疏密有致,松针竹叶细如发丝,梅花枝干顿挫有力,展现了洪武瓷绘的高超水准。其釉面温润如玉,釉里红如红霞映雪,被誉为“瓷器中的第一美女”。

(二)历史记忆的载体

作为现存唯一完整带盖的洪武釉里红梅瓶,它填补了明初瓷器研究的空白。其出土为研究洪武时期制瓷工艺、皇室赏赐制度及文人审美提供了实物依据。与1991年南京江宁宋弦墓出土的无盖釉里红梅瓶相比,这件梅瓶的完整性使其价值倍增。

(三)文化基因的延续

岁寒三友的精神内涵通过这件梅瓶延续至今。在南京博物院特展馆,它与竹林七贤砖画、徐谓《杂花图卷》等文物共同诠释着中华文化的风骨。现代陶艺家借鉴其釉里红技法,创作出融合传统与现代的作品;文创产品如梅瓶造型的香薰、茶具,让古老艺术走进当代生活。

六、结语:釉火中的永恒

当我们凝视这件釉里红岁寒三友纹梅瓶时,仿佛能看见洪武年间景德镇窑厂的烟火,听见工匠们调试釉料的低语,触摸到六百年前那个时代的心跳。它不仅是一件精美的瓷器,更是中华民族气节的象征——在历史的寒冬里,总有松竹梅般的精神,在淬炼中绽放永恒的光彩。正如瓶身的釉里红,历经沧桑却愈发鲜艳,成为中华文明长河中永不褪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