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虎座鸟架鼓:楚文化的灵动之音(1 / 1)

在湖北省博物馆的展柜中,一件造型奇谲的漆器吸引着无数目光。两只昂首卷尾的卧虎背向踞坐,虎背上挺立着引吭高歌的凤鸟,凤冠之间悬一面红漆大鼓,鼓面中心三只虎纹盘旋成圆,幼虎前足托住鼓腔,底座六蛇缠绕如地脉蜿蜒。这件通高135.9厘米的战国晚期虎座鸟架鼓,以黑红为主色调,黄、银白彩绘纹饰,堪称楚文化浪漫主义的巅峰之作。

一、凤虎相谐:从神话传说到精神图腾

楚人崇凤的传统可追溯至上古神话。相传火神祝融的化身即为凤鸟,楚人自视为祝融后裔,将凤奉为图腾。《楚辞》中“凤皇翼其承旗兮”的诗句,正是这种信仰的文学表达。而虎的形象,则与巴文化的白虎崇拜息息相关。春秋战国时期,楚巴既有联姻又有征战,虎座凤架的组合,恰似两种文化碰撞融合的缩影——凤鸟昂首欲飞象征楚人的进取精神,猛虎伏地踞坐暗含对巴地力量的敬畏。

关于这件鼓的诞生,民间流传着一个动人传说。楚庄王即位三年不理朝政,大臣伍参以“三年不飞不鸣”的大鸟为喻劝谏。庄王答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个成语故事中,凤鸟既是庄王的自喻,也暗合虎座鸟架鼓的象征意义——凤引天音,虎镇地脉,一鼓而鸣惊天地。

在楚人眼中,虎座鸟架鼓绝非普通乐器,而是沟通天地的“神器”。考古发现,这类鼓常与祭祀玉器、占卜龟甲同出,印证了其作为巫仪重器的功能。巫师敲击悬鼓时,凤鸟“引”神灵自天而降,猛虎“稳”地气以防神散,鼓声如心跳般震动,成为人神对话的媒介。

二、匠心独运:楚漆器工艺的巅峰之作

虎座鸟架鼓的制作堪称战国漆器工艺的集大成者。整器以楠木雕刻,采用透雕、圆雕、浮雕等技法,凤鸟头颈、身、腿分体制作后榫卯相接,虎座与底座以生漆粘接,销钉固定。出土时鼓面已腐朽,专家以牛皮复原,敲击时仍能发出沉厚声响。

纹饰设计尤为精妙。虎身绘卷云纹与虎斑纹,凤鸟羽毛以羽状细线纹表现,翅膀边缘鎏金,阳光下如火焰跃动。鼓面一侧描绘楚地宴饮场景:贵族峨冠博带,侍女长袖善舞,另一侧则是几何纹与龙蛇纹交织,暗含“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底座六蛇缠绕的造型更具深意——蛇在楚文化中象征土地神,与虎、凤共同构建起“天地人”三才格局。

修复过程同样惊心动魄。2020年获评“镇馆之宝”后,李澜团队耗时两年修复断裂的凤鸟翅膀。由于翅膀悬空无法平放,工匠们特制钢托支撑,以复合乙二醛置换木材水分,再用墓葬椁室楠木修补残损,髹漆六遍后终现昔日光彩。修复中意外发现底座盘蛇的金鳞残片,虽历经千年仍熠熠生辉,令人感叹楚人工匠的巧夺天工。

三、考古实证:楚墓中的礼乐密码

2002年,这件虎座鸟架鼓在湖北枣阳九连墩2号墓重见天日。该墓为战国晚期楚墓,椁室规模宏大,出土文物千余件,包括编钟、编磬等礼乐重器,印证墓主应为楚国贵族。值得注意的是,鼓面一侧绘有战争场景,武士持戈驾车,战马昂首嘶鸣,与另一侧的宴饮图形成鲜明对比,暗示其兼具祭祀、宴乐与军事指挥的多重功能。

目前全国已出土虎座鸟架鼓40余件,多集中于湖北、湖南、河南三省,其中湖北省占81.71%。荆州天星观2号墓出土的同类器物高达150厘米,为已知最大者;而九连墩鼓因幼虎托鼓、盘蛇底座等独特设计,被专家誉为“最完美的楚墓悬鼓”。这些器物的出土位置与楚国疆域变迁高度吻合,印证了楚文化对周边地区的辐射力。

考古统计学研究显示,虎座鸟架鼓常与镇墓兽、木俑、飞鸟共出,且墓主等级越高,共出比例越大。这种组合被认为与楚人“信鬼好祠”的习俗密切相关——镇墓兽驱邪,木俑侍主,飞鸟引魂,鸟架鼓则是沟通幽冥的法器。

四、文明见证:楚文化的永恒回响

虎座鸟架鼓的价值远超乐器范畴,堪称楚文化的“百科全书”。从艺术看,其造型融合写实与夸张,凤鸟飘逸灵动,猛虎憨态可掬,红黑配色对比强烈,体现楚人独特的审美情趣。从科技看,髹漆工艺的防腐性能、榫卯结构的力学智慧,展现战国时期手工业的高度发达。从历史看,虎凤组合折射出楚巴文化的互动,蛇纹底座暗含对土地神的崇拜,为研究先秦宗教提供实物依据。

这件文物的影响力至今仍在延续。2025年央视春晚武汉分会场,复制的虎座鸟架鼓与曾侯乙编钟同框演奏,千年楚韵响彻神州。在武汉光谷广场、荆州古城墙,其形象被制成雕塑、装饰井盖,成为荆楚文化的现代符号。正如荆州博物馆研究员刘德银所言:“虎座鸟架鼓不仅是一件文物,更是楚人精神的具象化表达——凤的自由与虎的力量,共同铸就了楚文化浪漫而坚韧的灵魂。”

当我们凝视这件跨越两千余年的瑰宝,仿佛能听见战国楚地的鼓声:那是祭祀时的庄重肃穆,是宴饮时的欢快激昂,是战场上的雷霆万钧。虎座鸟架鼓以其独特的造型与深邃的内涵,向世人诉说着一个古老文明的辉煌,也让楚文化的基因在新时代焕发出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