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上的国家疆域图形不可能完全准确,甚至可以说好些地方错得离谱。
只不过,每一个国家所分布的位置肯定不会出错。
晋国的扩张是因为来自楼令的推动,他早就知道与之几个主要强国形成疆域接壤的事实。
在得到郑地之前,实际上晋国已经跟楚国接壤,位置在西南的一角。这一边的交通非常不便利,哪怕两国有着不短的边境线,双方从未拿当地作为突破口,也就是并未从那里实施过入侵,也就并未发生过大型战役。小规模的摩擦肯定有,可是次数方面并不多。
晋国获得了郑地,并且还占领了楚国“方城”之外的一片土地,使之两国的边境线增长。此阶段晋国的重心不再放在楚国身上,楚国也不敢主动挑起大战,互相之间边境线拉长的恶果并未显示出来。
随着晋国获得大片的郑地,一样跟宋国形成实际接壤。也正是这样,宋国的国策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他们从晋国忠实的盟友,转变为走向与晋国对抗的一面。
晋国与齐国疆域接壤发生在更早之前,也就是赤狄被驱逐,晋国在东部获得数百里山河,两国变成实际接壤。
由于大河改道的关系,分别在“滑”与“濮阳”出现改道,改变了大河原本的流向,转为向北发生决堤,卫国首先因为天灾而实力大损,位处大河北岸的区域则是大面积遭到冲刷,其中包括齐国在济水北岸的疆域变成泽国。
晋国是在大河改道之后驱逐赤狄,占领了原本属于赤狄的栖息地,同时也从长狄手中抢夺不少的土地,实现了与齐国的比邻,只是双方的疆域接壤并不多,算起来只是有一个狭长的口子。
在原历史上,因为晋国不断发生内乱,所以长狄收复了失地,到很久之后晋国消灭长狄才重新与齐国接壤。
在楼令的这个历史版本,晋国在晋厉公完蛋之后……,也就是连带栾氏和韩氏一块完蛋的那一场动乱之后,并未再发生大型内乱。自然也就没有被长狄趁机拿回失地。
与几个主要强国都有接壤,晋国可以更为便利地出兵进行讨伐,反之也承受遭到入侵的威胁。
楼令站在地图下面看了许久。
其他人一样在盯着地图看。
之前,他们能够从字面意思上理解“远交近攻”是什么意思。
看着地图来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真的能够有更直观的理解,随着思考而让眼睛注视施展邦交策略的国家。
“想要施展远交近攻,必须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灭鲁国吧?”晋君周打破了现场的沉默。
楼令转身,颔首道:“君上所言甚是。”
“因为我们已经跟楚国、宋国实际接壤,所以才选择‘虎牢’驻军吗?”晋君周问道。
楼令再次点头,说道:“我们可以四处出击,也意味着到处都是漏洞。提前调动军团到某个国防漏洞,等于就是事先告知对方哪里空虚。”
那样简单的道理,有了解释很容易理解。
楼令看到众人能够听懂,接着往下说道:“想要行使战略当然可以这么做,问题是我们的目标是攻灭鲁国。让上军在‘虎牢’驻扎,一来可以拖延楚国或宋国可能的军事行动,再来便是可以根据他们的进军路线,更及时让军团抵达前线。”
所以是,晋国必须做好两线乃至于多线作战的预先准备,上军只是预先备下的一个军团,不等于说不再征召下军,甚至会在四个军团之外再征召出新的兵力进行编制。
那取决于列国的干涉力度有多大,晋国先顶住第一波次,再实施必要的后手。
“我们的休养生息国策只是执行两年不到,远不如预期啊。”晋君周看上去有些担忧。
几个卿位家族因为体量摆在那里,还有着额外的收入渠道,回血速度显得很快。
其他的中小家族,他们依赖自身的造血,两年的时间只是让他们稍微喘过来气。
晋君周一直有意扶持中小家族,多次开放山川专利。
如果可以获得更多的发展时间,无疑是晋君周更加乐意看到的进展。
因此,楼令入宫说必须发动对鲁国的灭国之战,很难不让晋君周下意识排斥。
而晋君周近期碰上了绝好的机会,正想要借此机会干大事,偏偏节奏被打断,太难不胡思乱想了。
魏氏提出“和戎之策”,看上去有很强的实施价值,便是晋君周认为的好机会。
所谓的好机会,自然是晋君周想借此让魏氏对卿位发起冲击。
站在楼令的立场,完全是晋君周在坏事。
可是站在晋君周的立场,他无论是想要扶持亲信,亦或是尝试搅动风云拿回权柄,同样没有什么毛病吧?
两人都有自己的主张,好坏肯定是体现在国家的层次上面了。
只是……,分层次的话,一定是楼令的立意更高。
毕竟,楼令要为晋国开疆拓土,晋君周只是想拿回权柄。
“君上不同意对鲁国发动灭国之战吗?”士鲂问道。
刚才晋君周的言语,确实表现出了不情愿。
所有卿大夫都看出了晋君周的态度倾向,中军将不好直接问,其他卿大夫更适合。
让中军将楼令来问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本该由上军将智罃来问,可是他没有动作。
既然是那样,攻灭鲁国会获得很大利益的上军佐士鲂就必须站出来了。
“寡人没有不同意。”晋君周赶紧否认,再迟疑地说道:“只是……,会不会……,太着急了?”
邯郸旃立刻说道:“鲁国正在寻求与齐国结盟。等他们结盟,一切都来不及了。”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只是有些人愿意为了集体而牺牲自己的利益。
楼令谈不上对晋君周感到彻底的失望。
君主嘛,肯定是很自私的生物,他们肯定想要大权在握,也会因为权力不够大而缺乏安全感。
鉴于现在不是“朕即天下”的时代,晋君周认定拿回权柄比开疆拓土更重要,站在他的立场不能说是一种错。
其实,站在晋君周的立场,还真是拿回权柄比开疆拓土重要。他要的是安全感,也认为在自己的领导下可以做到开疆拓土。
“寡人怎么会否定中军将的提议呢?”晋君周历来懂得审时度势,笑着往下说道:“在出征当日,寡人会亲自祭祀的。”
对,要是一国之君与大臣起冲突,出征当日不为大军壮威就是一种搞事的行为,乱了人心是其一,也会为出征蒙上阴影。
晋君周那样说,表达的就是不那么赞成,持着看一看的态度,同时会做该有的配合。
本来想要详细讲一讲什么是远交近攻的楼令,他突然间觉得索然无味,稍微说几句就提出告辞的请求。
“翁人这是和寡人起了间隙吗?”晋君周可怜兮兮地问道。
所谓“翁人”就是老丈人。
要是楼令对晋君周恶感满满,不至于说悔婚,只讲一句“君上还未与小女完婚,当不得翁人之称”的话,立马就要让晋君周当场失态了吧?
此时此刻的楼令当然对晋君周有意见,可是不至于连演都不演,说道:“事发突然,君上有所迟疑乃是常理。”
说完的楼令行礼,不等晋君周有什么反应迈步就走。
其他卿大夫面无表情向晋君周行礼,无声告辞离开。
晋君周站在原地看着一众卿大夫离去。
晋国的卿大夫就是权臣,该认知已经是一种共识。
这一次,晋君周只不过是又体会了一下。
“道阻且长啊!”晋君周注视着一众卿大夫离去的背影,心里并不好受。
宫城的门口处。
几位卿大夫登车之前聚了一聚。
“君上什么都不用做,日后可以贵为天子,不是吗?”士鲂都不是在意有所指了。
智罃看着邯郸旃说道:“新军将会征召魏氏吗?”
每一个军团的主将,他们确实能够对任何一个家族发出征召令。
基于有那种权柄的关系,卿大夫出征之前要么是使用默契,不然就先进行讨论。
邯郸旃是很想将魏氏征召到新军,碍于年迈不敢过度刺激魏氏,答道:“攻打鲁国有中军,不用魏氏了。”
同时出动几个军团,保证每一支军团都有强力部队,一直都是卿大夫之间的默契。
智罃听得“呵呵”笑了几声,说道:“那我可要征召了。”
站在旁边的楼令也跟着“呵呵”了两声,说道:“不,你不想征召。”
智罃立马一脸的愕然。
现阶段的智氏不再闹着想从荀氏独立出去,看似中行吴也在公平对待智氏了。
可是,智罃一点都不敢有所松懈。
在楼令曾经表态不对荀氏内部有什么干涉的前提下,智罃很希望能够拉拢到强力的帮手,无疑魏氏就很合适。
“这……”智罃不敢埋怨楼氏旁观,对楼令阻止拉拢魏氏却敢有意见:“上军可能要同时面对两条战线,很需要魏氏在上军的编制里面纳赋。”
士鲂想插嘴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上军的主将和军佐都是小宗之主,极度仰仗大宗调动整个家族的力量支援。
不是每一个家族都是郤氏。
或者说,不是每一个大宗之主和小宗之主的关系都像郤武子和郤至那么好。
士鲂这边其实担受着跟智罃一样的困扰,害怕大宗的支持力度不够。
智罃怔怔地看了一会楼令,回过神来与士鲂面面相觑。
而邯郸旃的情绪变得前所未有的好。
“不要征召魏氏进入编制。这是我对所有卿大夫的要求。”楼令说完登车,吩咐驭手驾车离开。
以往,楼令都是用商量的模式来,采取的是一种以理服人。
这是楼令第一次展现出强硬。
“魏氏得罪中军将了?”智罃问道。
士鲂还真细想了一圈,不是那么确定地说道:“没有吧?”
要说魏氏得罪人,他们先后挂靠不少卿位家族又分离,算不算是一种得罪?
问题是,事后没有卿位家族找魏氏的麻烦啊。
“我原以为中军将会极力支持君上,看起来不是这样。”士鲂算是在点智罃了。
魏氏摆明成了晋君周撬动国内局势的基点,尤其是晋君周刚才对发动国战表现出抗拒。
士鲂不相信智罃看不出来。
结果怎么回事?
智罃明明知道怎么回事,想着拉拢魏氏。
“我说得没有错啊?上军的战斗力需要得到保证。”智罃是真的认为公事和私事都得到兼顾。
士鲂摇了摇头,看一眼还待在边上看戏的邯郸旃,登车给走了。
邯郸旃不是单纯在看戏,想找智罃聊几句。
“中军将绝不是在针对上军将。”邯郸旃先说这个,再说道:“中军将想做什么一直很明显,不打算征召魏氏,大概是希望看到出了乱子。”
该懂的道理智罃都懂,比较不忿的就是楼氏不帮智氏也便罢了,怎么还要堵住智氏找其他外援的路。
那些话,智罃才不会跟邯郸旃多讲,随意客套几句就走了。
邯郸旃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成功被楼令纳入同一阵营,只是他抓住了很关键的信息。
“看来,只要支持扩张便是与楼氏之主成为同路人。”邯郸旃心想。
在后面,楼令安排翎姒回“太原”去,他也离开“新田”前往“韩”地,一直等郤至、郤杨和士匄出征归来,才重新回到“新田”。
楼令离开“新田”和让翎姒回“太原”没有特别的理由,简单就是给晋君周传达信息:老夫很不满啊!
这种信息一定要表达。
那是,晋君周现如今的模样,多少是被楼令给惯得。
怎么说?说就是楼令前前后后帮了晋君周太多忙,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是无比亲近,闹到晋君周都能够无视楼令的政治诉求了。
也许是,晋君周认为楼令会又一次妥协,忘记他并未掌握绝对武力的事实?
借这一次机会,楼令也在向其他卿位家族传达信息:别坏老夫的事!
说起来很搞笑。
经过这一次事件,上上下下可算是觉得对味了。
毕竟,历代中军将哪一个不是铁腕人物?
轮到楼令成了中军将却表现得很讲道理,确确实实很容易让人轻视。
在楼令重新回到“新田”的第一天,住在对面的郤至立刻过来。
“你笑就笑,笑个没完是什么意思?”楼令说道。
现如今,只有郤至会毫无顾忌笑话楼令了。
“我之前还在想着,你什么时候会展现出该有的强硬。幸好是在死之前就看到了。”郤至说完继续笑。
不是楼令不知道历代中军将的风格,他有自己的苦衷,时局方面也比较不确定。
苦衷就是楼氏作为新兴家族,实际上很有实力没有错,新兴家族却是注定被老牌家族看轻。
那是再真实不过的事情了。
通常情况下,除非新兴家族跟老牌家族干一架,很直接地用胜利证明自己,才可以瞬间让老牌家族清醒过来。
时局的不确定在于,晋国想要对外实施扩张,怎么可以让内部不稳?
延伸出来就变成,楼令要达成大目标,需要避免跟老牌家族干一架了。
“有时候啊,挑个家族狠狠揍一顿非常有必要。你一直在避免,权威怎么得到保障?”郤至说着又是继续笑,好一会才往下说道:“我认为你那个大舅哥就很欠揍。”
非要说谁一直在捣乱,看着还真就是智罃了。
站在国家的层次,管你什么智氏遭遇不公,仅是中行氏比较强大就是更有拉拢的价值,赶紧弄死智罃确实是可以避免掉很多麻烦。
楼令一脸无语地看着郤至。
“行吧,不想打智氏,那就挑中行氏或魏氏打。”郤至给出新的建议。
不服或捣乱?在郤氏看来,打一顿绝对就老实了。
至于说爆发内战?对方胆敢反抗,并且不马上滑跪,打到使之除名就好了。
楼令:“……”
必须承认,那样干会很爽。
历史上,晋国的卿位家族基本就是那种风格,搞得一次又一次浪费掉了取代周王室的最佳机会,最后幸存的赵氏、魏氏、韩氏将晋国给瓜分,跟曾经的手下败将坐一桌去了。
“你们明明知道我要做成何等的事业,也同意一起进行,怎么……”楼令都不知道该怎么措词,沉吟了好一会才问道:“怎么就非得一次次搞事呢?”
郤至很直接地说道:“你不够强硬啊。”
这里好像是形成了一个迷宫。
楼令不强硬是忧虑会爆发内战,无力完成对周王室的取而代之,同时失去扩张的机会。
结果因为楼令不够强硬,所以老是有人想搞事。
“以前你不是中军将,可以不断调和;等你成了中军将,稍微有点软弱,恰是显得软弱才会导致乱局出现。”郤至说了让楼令感到震惊的话。
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成了中军将的楼令,他的做事风格跟以前一样。
固然让国君与其他同僚感到心安,可是也让他们缺失了敬畏。
楼令的震惊在于郤至竟然看得那么清楚。
“在战略层次上你很厉害,说到底就是楼氏缺乏底蕴,害你到现在才搞懂怎么来当中军将。”郤至说道。
家里一直有人当官,后辈在当官前就知道怎么去当那个官了。
作为奋斗上位的一代,仕途走起来会如履薄冰,犯错才知道错在哪里,乃至于根本不知道错在哪里,又是什么时候犯的错。
所谓的经验,就是那么一回事。
楼令的能力绝对不差,其实就是陷入了“身在其中”的困境,简单说就是没有及时地摆正自己的位置。
“来,我敬你。”楼令以茶代酒,态度非常恭敬。
郤至乐呵呵地应下来。
此时此刻,楼令很庆幸有郤至这样的朋友。
当然,楼令能够肯定的一点就是,绝不是郤至一直等着看笑话,应该是正确的时间讲了碰巧需要讲的话。
简单来说就是:郤至过来的确有笑话的意思,但不是那种处心积虑,说那些充满逼格的话就是单纯为了装逼,一点说教的意思都没有。
所有卿大夫回到都城,难免是要进行大小朝会。
楼令并未展现一次强硬之后,每一次都刻意维持强硬的风格,反倒是有意维持原来调和的角色。
这是楼令在等着看,到底谁敢蹭鼻子上脸,不会说真的马上动手干他们,只是一定会在国战狠狠坑一次,事后再收拾得干干净净。
很难受的事情是,没有卿大夫再跟楼令唱反调,其余贵族的注意力全在怎么分润灭掉鲁国的利益。
单纯就是证明在能够提供利益的前提下,所能接触到的都是好人。
收到不会获得征召消息的魏氏有什么表现?他们选择当起了木头人。
魏氏大多数时候是这样,遭到比自己强大的家族针对,不至于说完全的逆来顺受,只是很清楚该认怂就要认怂。
历经了小朝会的思想统一,起码是有话语权的人没有表达反对意见,随后的大朝会正式通知来年将会出动三个军团讨伐鲁国。
没有直接昭告说是要灭掉鲁国,讨伐的理由也不是鲁国要跟齐国结盟。
楼令给得出兵理由是,鲁国不经过晋国的同意兼并邻国。
有那么一回事吗?确实是有。
只不过,鲁国悄悄把控颛臾是已经很久的事情,吞并之后还让颛臾的公室继续健在。
晋国要讨伐鲁国的事情一点都瞒不住,尤其是这一次对鲁国的灭国之战本身就要恫吓列国,楼令索性建议晋君周向列国派出使者进行昭告。
近期晋君周好几次想要弥合跟楼令的关系,得到的反馈比较有限,恰是变得疑神疑鬼的阶段,哪会拒绝楼令的建议呢?
朝会结束之后,晋君周像前几次那样,派宦官邀请楼令单独聊一聊,又一次遭到了楼令的拒绝。
“许是国战在即,中军将公务缠身?君上……”宦官知道晋君周在害怕什么,又一次进行劝慰。
晋君周这一次忍不住,说道:“寡人的这一位翁人比想象中无情啊。”
宦官受到惊吓,赶紧左右看了看,发现十步之内没有旁人,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