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接到系主任电话时,正和晓冉在博物馆看瓦当。电话里,主任的声音难掩兴奋:“梁平,你的那篇《从〈焦氏易林〉看古代建筑选址思想》被重点大学的古建筑研究所看中了!他们邀请你去做三个月学术研讨,还说……院长特别欣赏你的思路。”
梁平愣在原地,手里的瓦当拓片差点掉地上:“重点大学?哪个院长?”
“就是牵头做‘传统建筑与易学文化’课题的林院长啊!”主任笑着说,“这可是好机会,对方还说,往返路费食宿全报,结束后给你发结业证书,对你以后考研、找工作都大有好处!”
挂了电话,晓冉看着他发怔的样子,戳了戳他:“傻啦?这是好事啊!”
梁平却皱着眉:“林院长……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正说着,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是林薇发来的:“听说你要去重点大学做研讨?巧了,我课题做完了,下周也回校上课。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们学院的院长,是我爸。”
后面还跟了个笑脸,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梁平手里的手机“啪”地滑在展柜上,幸好有玻璃挡着。他抬头看向晓冉,眼睛瞪得溜圆:“她爸……是那个林院长?”
晓冉也愣住了,随即忍不住笑出声:“这也太巧了吧?老天都在给你们创造‘偶遇’啊。”
梁平却有点头皮发麻:“我去她爸的学院做研讨,她还正好回去上课……这算什么事?”
“能算什么事?”晓冉拍了拍他的肩膀,“学术归学术,私事归私事。你是去做研讨的,又不是去见她的。再说了,”她眨眨眼,“说不定人家早就想通了,现在一门心思搞课题呢。”
话虽这么说,梁平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他想起林薇半夜哭着说“不能放弃”,想起她红着眼圈说“你到底有什么好”,忽然觉得这趟研讨之旅怕是不会太轻松。
晚上回宿舍,他把这事跟老大他们一说,老三立刻吹起了口哨:“我去!这缘分,老天爷都帮你们牵线啊!梁平,你这是要上演‘见家长’的戏码?”
老大倒是看得通透:“别想那么多。她爸是院长,欣赏你的论文才邀请你,跟林薇有啥关系?你去了就专心搞研讨,少想那些有的没的。要是林薇识趣,就不会给你添麻烦;要是她还拎不清……”他拍了拍梁平的后背,“你就把晓冉的照片设成屏保,时刻提醒自己。”
梁平被说得笑了,心里的忐忑消了大半。他摸出手机,给林薇回了条消息:“谢谢告知,那到时候麻烦你了。”
林薇很快回复:“不麻烦,正好我爸总说找不到懂易学的年轻人,你来了,他肯定高兴。对了,我爸书房有不少孤本,你肯定感兴趣。”
看着这条消息,梁平忽然觉得,或许事情真的没那么复杂。就像晓冉说的,学术归学术——他是冲着那些孤本去的,是冲着能和林院长探讨课题去的,其他的,随它去吧。
晓冉发来消息:“下周我送你去车站。”
梁平笑着回复:“好。”
窗外的月光又爬上窗台,照在桌上那本《焦氏易林》上。梁平忽然想起书里“遇雨不濡,驾马到陆”的句子——就算遇到风雨,也能安然抵达目的地。
他合上书本,心里忽然踏实了。管它命运开不开玩笑,把眼下的路走好,总没错。
列车的鸣笛声刺得人耳朵疼,车轮开始缓缓转动,带着细微的震颤。梁平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贴着玻璃,看着站台上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晓冉还没走,正站在黄色安全线外,望着列车的方向。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密密麻麻地疼。
“没说出口的话,这辈子都会后悔的。”老大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开。
梁平猛地站起身,抓起行李架上的背包,几乎是踉跄着冲过过道。“让一下!麻烦让一下!”他拨开人群,乘务员伸手想拦,被他一句“我要下车”撞开。
车门还没完全关闭,他纵身跳了下去,皮鞋重重砸在站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晓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回头,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红,眼里的水光在阳光下闪得刺眼。
“梁平?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用力的拥抱打断了。梁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墨香。他的手臂在发抖,声音也抖:“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晓冉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抬起手,轻轻环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口。站台的风卷起她的长发,扫过梁平的脖颈,像根柔软的针。
“火车要走了。”她闷闷地说,声音带着哭腔。
“走不了就不走了。”梁平收紧手臂,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赶不上这趟,就坐下一趟。”
身后传来列车员的催促声,车门“嗤”地一声合上,车轮转动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一道模糊的影子,消失在铁轨尽头。
梁平还是没松手。
直到晓冉轻轻推了推他:“人都看着呢。”
他这才慢慢松开,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被风吹乱的头发,伸手想帮她理一理,手到半空又停住,最后只是笨拙地说了句:“对不起,我……”
“别说了。”晓冉抬起头,眼里还含着泪,嘴角却扬了起来,“下一趟车是几点?我去帮你买票。”
梁平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笑了,眼角有湿意滑过:“下午三点。”
“那还有时间。”晓冉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他一张,又给自己擦了擦眼泪,“我知道附近有家面馆,味道特别好,去尝尝?”
“好。”
两人并肩往出站口走,谁都没再提刚才的拥抱,也没提那句没说出口的话。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就像错过的那趟列车,带走了犹豫和胆怯,留下了站台上那个用力的拥抱,和两颗贴得很近的心跳。
梁平低头看了看晓冉被自己攥红的手腕,悄悄松了点劲,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晚点就晚点吧。有些事,比赶火车重要多了。
晓冉捶了梁平一下,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语气里带着点嗔怪:“你这一抱,差点把我勒得喘不过气来。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劲了?”
梁平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我没控制好力道。”
“没控制好也不行。”晓冉仰起脸看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不过抱都被你抱了,可得负责任。”
梁平的心“咚”地跳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又麻又软。他看着晓冉眼里的笑意,忽然鼓起勇气,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负责。”
晓冉的脸更红了,转身往前走:“谁要你负责了,我跟你开玩笑呢。”脚步却慢了下来,等着他跟上。
梁平赶紧追上去,并排走着,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墨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好闻得让人心里发颤。
后来很多日子里,梁平总会想起那个拥抱。
是在人声嘈杂的站台,是在错过的列车背后,是在他终于鼓起勇气跳下车的瞬间——那个拥抱里,有他没说出口的喜欢,有她没拒绝的默许,有两个年轻灵魂最坦诚的靠近。
他坐在重点大学的研讨室里,对着古籍上的晦涩文字,偶尔会走神。窗外的梧桐叶落了又生,他想起晓冉站在站台的样子,想起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想起她眼里的水光,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泡得软软的,甜丝丝的。
林薇偶尔会来研讨室找他,聊课题,聊古籍,眼神里的那点执拗慢慢变成了坦然。她看着梁平手机屏保上晓冉的照片——是在面馆里拍的,晓冉正低头笑,嘴角沾了点辣椒油——忽然说:“你俩挺配的。”
梁平笑了,那笑容里的甜蜜藏都藏不住。
他开始给晓冉写长长的邮件,讲研讨室里的趣事,讲林院长书房里的孤本,讲他又学到了什么新知识。晓冉总会很快回复,字里行间带着嗔怪的关心:“别总熬夜看书,记得按时吃饭。”偶尔也会附一张她新拓的瓦当图片,说“这个纹饰跟你上次说的那个很像”。
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都像是裹着糖的,甜得人心里发暖。
有天晚上,梁平整理笔记到深夜,窗外下起了小雨。他想起站台上那个拥抱,想起晓冉说“可得负责任”,忽然觉得,整个生命都在散发着甜味。
那些没说出口的告白,那些错过的列车,那些犹豫和胆怯,都在那个拥抱里,变成了最温柔的注脚。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下:“等我回来。”
字迹有力,带着从未有过的笃定。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在为这句话伴奏。梁平知道,有些等待,比任何学术成果都值得。
梁平刚把行李箱拖到下一趟列车的检票口,广播里正喊着“请乘客抓紧时间检票”,他忽然又转过身,不由分说地把晓冉抱了起来。
“哎你这是怎么了?”晓冉的脸贴在他胸口,能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像打鼓似的,“刚不是抱过了吗?难道咱们要在这儿抱一辈子?你想错过多少趟列车才够啊?”
梁平没说话,只是把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抱得更紧了点。候车厅的风从旁边吹过,带着泡面的味道和旅客的喧闹,可他眼里心里,只有怀里这一点点温热的重量。
刚才在面馆,晓冉低头擦辣椒油的样子,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她假装抱怨“你得负责”时泛红的耳根,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把他心里最后一点犹豫冲得干干净净。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会让人变得贪心的。
“就再抱一分钟。”他闷闷地说,声音透过胸腔传过去,带着点震颤,“这趟车……让它再等会儿。”
晓冉被他逗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列车可不等你。再不走,真要等到明天了。”
梁平这才慢慢松开手,看着她被压乱的刘海,伸手帮她理了理。指尖碰到她的额头,两人都愣了一下,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我走了。”他拿起背包,这次没再回头。
晓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检票口,忽然捂住嘴,笑出了声。刚才那个拥抱里的力道,他胸口的温度,还有那句没头没尾的“再抱一分钟”,像颗糖,在舌尖慢慢化开,甜得人想跺脚。
广播里列车启动的声音传来,晓冉掏出手机,给梁平发了条消息:“到了给我发消息,这次不许再跳下来了。”
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一个字:“好。”后面跟了个笨拙的笑脸表情。
晓冉看着那个笑脸,忽然觉得,就算错过再多趟列车,只要最后能等到那句真心的“我负责”,好像也挺值得的。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站台特有的气息,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是烫的。心里却像揣了颗小太阳,暖烘烘的,甜丝丝的,连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