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在台球厅的角落里啐了口唾沫,球杆往桌上一摔:“那个叫梁平的书呆子,还有他宿舍那几个,上次让他们捡了便宜,真当老子怕了?要不是最近条子查得紧,早把他们胳膊卸了!”
旁边染着绿毛的小子擦着球杆:“哥,要不找个晚上堵他们?校外那片拆迁区没监控,干完事就跑,谁能抓着?”
黄毛摸出烟点燃,烟雾缭绕里眼神狠得像狼:“等这阵风头过了,非得让他们知道厉害。尤其是那个梁平,抱着本破书还敢跟我叫板,不给他放点血,他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这话没隔几天就应验了。那天梁平他们刚收集完黄毛收摊贩卖水果阿姨保护费的视频,往派出所走时,就被七八个人堵在了拆迁区的巷子里。
“跑啊?怎么不跑了?”黄毛手里甩着弹簧刀,刀尖在路灯下闪着冷光,“以为录点破视频就能治住我?今天就让你们知道,啥叫规矩!”
老大把梁平往身后一推,自己迎上去:“有事冲我来,别碰我兄弟!”
“哟,还挺讲义气?”黄毛嗤笑一声,挥了挥手,“给我打!”
混乱中,梁平只听见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看见老二老四被按在地上打,看见老大抱着一个人的腰死死不放,喊着“梁平快跑,把视频交上去”。
然后,他就看见那把弹簧刀亮了出来,直挺挺捅进了老大的后背。
“老大!”梁平目眦欲裂,想冲上去,却被两个人死死按住。
老大闷哼一声,却还回头吼:“跑啊!”
血顺着老大的衣角往下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红。就在这时,警笛声由远及近——是梁平出发前给派出所发了定位,说“可能有危险”。
黄毛一伙人见状不妙,撒腿就跑,却被早就埋伏在巷口的警察逮了个正着。
医院的灯亮了大半夜。老大被推进手术室时,后背的血浸透了三件纱布,医生说再偏两寸就伤到肾脏。老二胳膊脱臼,老四脑袋被打了个口子,缝了五针。梁平脸上添了道疤,却顾不上疼,守在手术室外,手里攥着那部存着视频的手机,指节泛白。
半年后,老大才拄着拐杖出院,后背留下一道长长的疤,阴雨天就疼得直冒冷汗,医生说这辈子都不能干重活。
而黄毛他们,因为涉嫌敲诈勒索、故意伤害,加上之前的案底,数罪并罚,最重的判了七年,最轻的也蹲了三年。
那天去监狱探视完,老大看着窗外掠过的梧桐叶,忽然笑了:“值了。至少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梁平没说话,只是帮他紧了紧围巾。老大的咳嗽声在风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上。他忽然明白,有些血雨腥风,不是躲能躲开的,总有人要站出来挡在前面——就像老大挡在他身前那样。
老二拍了拍老大的肩膀:“哥,以后你的重活,我跟老四包了。”
老四点头如捣蒜:“还有我!我给你捶背揉肩,保证比护工还专业。”
老大笑着骂:“滚蛋,老子还没到需要人伺候的地步。”眼里却湿了。
梁平看着他们,忽然从包里掏出一本新装订的书,封面上写着“宿舍记事”。
“这是啥?”老大挑眉。
“把咱们的事记下来了。”梁平翻到第一页,上面画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以后不管到哪,都别忘了,咱们一起挨过打,一起赢过。”
阳光穿过车窗,照在书页上,老大忽然咳嗽起来,咳完却笑得格外灿烂:“妈的,就你酸。”
风从车窗灌进来,带着远处的桂花香,梁平忽然觉得,那些关于“层次”的迷茫,那些被欺负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变成了沉甸甸的东西——。
探视室的玻璃隔开两个世界。对面的男人穿着囚服,头发剃得短短的,脸上那道疤在白炽灯下格外显眼——是黄毛的大哥,外号“刀疤”。
他盯着梁平他们,手指关节在玻璃上敲得“笃笃”响,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带着股狠劲:“你们几个小子行啊,把我兄弟送进去了。以为这样就完了?”
老大拄着拐杖,往前挪了半步,后背的伤被扯得发疼,却梗着脖子:“他们活该。”
“活该?”刀疤笑了,笑声里全是嘲讽,“你们知道他们每个月给我交多少钱吗?”他竖起三根手指,“这个数。不多,但够我给老娘买药,够我那没爹的侄子上学。”
他忽然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你们以为他们是为了自己抢?那几个混小子,看着横,其实都是没家的主。黄毛他爹赌钱把房子卖了,他妈跑了;矮个那个,奶奶瘫在床上,就靠他这点钱治病。”
梁平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
“我知道你们是学生,读过书,懂法。”刀疤的声音沉下来,“可这世道,不是光靠法就能活的。他们没你们那福气,能安安稳稳坐在教室里,他们只能靠拳头换口饭吃——现在你们把他们送进去了,我老娘的药谁买?矮个的奶奶谁管?”
老大的脸色白了白,想说“那也不能犯法”,话到嘴边却卡住了。他想起自己爸当年被欠工资时的绝望,想起那些夜里偷偷抹眼泪的日子。
刀疤看着他们沉默,忽然嗤笑一声:“怎么?心软了?晚了。”他指了指梁平,“尤其是你,抱着本书装清高,你知道你那本破书值多少钱吗?够矮个给奶奶买半年的降压药。”
梁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发闷。他想起那天被踩在地上的《焦氏易林》,想起矮个踢在他身上的那一脚,可此刻,刀疤的话像针一样,扎破了他心里那点“正义必胜”的笃定。
“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刀疤站起身,“你们赢了官司,输了人心。等着吧,出来那天,我会让你们知道,断人活路,是什么下场。”
探视时间到了,刀疤被狱警带走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冷得像冰。
走出监狱大门,秋风卷着落叶扑过来,没人说话。老大忽然往墙上靠了靠,咳嗽起来,咳得后背的伤疤突突直跳。
“他说的……是真的吗?”老四小声问,声音发颤,“他们真是为了家里?”
老二没说话,只是点了根烟,烟丝烧得“滋滋”响。
梁平看着远处的铁丝网,手里那本《宿舍记事》被风吹得哗哗响。他想起晓冉爸说过的“法不容情,但法外有情”,忽然觉得这话比任何古籍都沉重。
“不管是为了啥,”老大喘匀了气,声音沙哑,“犯法就是犯法。只是……”他摸了摸后背的疤,“早知道这样,或许……”
“没有或许。”梁平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收集证据时,看到过他们抢一个卖烤红薯的老爷爷,看到过他们把低年级学生堵在厕所要钱。就算有难处,也不能把疼加在别人身上。”
他从包里掏出几张汇款单,递过去:“这是我用奖学金汇的,给矮个的奶奶交了住院费,还有刀疤说的那个侄子,学校已经给他申请了助学金。”
老大愣住了,看着汇款单上的名字,忽然笑了,拍了拍梁平的肩膀:“行啊你,比我想得多。”
“不是想得开,是觉得……”梁平看着远方,“赢了官司,不该让心也跟着硬了。”
秋风还在吹,卷着落叶打着旋,老大忽然觉得后背的疼好像轻了点。他拄着拐杖往前走,声音里带着点释然:“走,回去。晚上请你们喝啤酒——这次我掏钱,喝冰镇的。”
梁平跟上去,手里的书被风翻到新的一页,他忽然想写下一句话:正义不是冷冰冰的,它该带着点温度,哪怕只有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