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谈话,走出吴家的吴供奉仰面望着高高挂起的太阳,眯起的双眼显露出对生的希冀。
他是一个结局已经注定的人,他知道自己对抗的是谁,他反抗不了。
只能在这条短暂的人生道路上,为自己的存在留下微小的一笔。
或许...这只是一场梦,而他,也根本就不存在。
可能到头来,不管他做了多少事,最终都只会安在那个叫魏仁的人头上。
他抬手摸着胸前早已愈合的伤口,回想起前些时日面对魏仁的场景。
压制,赤裸裸的压制。
他居然没有办法,对那个人生出哪怕一丁点的杀意,甚至对于死在他的手中还有着一股莫名的渴望。
“我现在还不能死...”他低下头,将那张属于赵申的脸埋进阴影之中:“我还有一些事要做,在我没有成为足够的养料前,我不能死...”
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都是可悲的人啊,都在有意无意的走上被安排好的道路。魏仁...好好等着吧,等着接收我送给你的惊喜。”
说着,他大步流星的又出了吴家。
和秦家修士追杀魏仁?他从没有想过,之所以这么说,也只是为了更加合理的离开吴家。
毕竟只有走出了吴家,他才能做更多的事。
... ...
沐镇外,一人自远方缓缓而来,步履无声地踏入了“沐镇”那宏伟高耸的城门洞。
洞壁由整块黝黑的奇异石块垒砌,其上暗光流转,似能压制着一切非分之念。
他一入城,喧嚣便如实质的浪潮拍打而来。
两边占满的摊位上,既有叫卖寻常吃食的,也有闪烁微光的灵草,散发着不明气息的妖兽骨骼,以及带着冷冽之势的法器。
这人,一身玄色长袍。
那袍子的材质似乎只是普通的麻布所制,但穿在他的身上,仿佛能吸收光线,行走间不染纤尘。
更奇异的是,袍摆拂过之处,地面微尘竟有刹那的凝滞。
长袍的兜帽低垂,深深掩盖了面容,唯见线条冷硬的下颌,在阴影中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漠然。
他的步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步踏下,足下石板似乎都泛起一圈肉眼难辨的、涟漪般的微光,旋即隐没。
身着铭刻阵纹甲胄的守城兵卒,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习惯性地扫视着城门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当目光触及这黑袍身影时,兵卒眉头本能一蹙,那格格不入的感觉就像在浪花中巍然不动的礁石。
可就在凝神审视的刹那,仿佛早有感应,黑袍人脚步微错,悄然融入了城门旁摊位拥挤的看客人群中。
当兵卒视线掠过,却也只捕捉到了吗一张张寻常的市井面孔,再寻那抹异样的黑,却已如滴水入海,踪迹杳然。
兵卒困惑地揉了揉眼,疑心是日光晃了眼,只得摇摇头,继续望向别处。
他仿佛对这座城市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包括那些游散的修士。
他穿梭于这人潮涌动的街道,步履看似平缓,却总能在人潮即将碰撞、灵力即将交汇的瞬间,以毫厘之差避开。
鼎沸的人声、灵力的波动在他身边冲撞,喧哗,却被他尽数吸纳。
忽而,他停下了脚步,兜帽下的头颅微微抬起,两道锐利的目光不加掩饰的看着对面来人。
此时走出吴家的吴供奉正一边埋头思索,一边赶路。
恍然间,他身上汗毛炸立,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一个穷凶极恶的猛兽盯上了一般。
他谨慎的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那黑袍人的目光。
“魏仁!”他猛地重新低下了头:“不,他不是魏仁...该死,那枚铜钱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自身的推断以及...数次前半生的记忆交融。
也因此,他知道铜钱可以让魏仁体内的另一个自己苏醒,可如今看来,这次苏醒的却很明显不是那个他。
“怎么办?他好像发现我了...”
吴供奉脚步放缓,脑海中疯狂思索着对策。
他可以死,但必须要死在魏仁手上才行,过程可以改,但结局不能变!
他的额头慢慢渗出了汗珠,可不等他擦去,那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侧。
一只手掌按在了吴供奉的肩头,可是却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就像是老朋友间的亲切问候。
“你,很有意思...”漠然的话语让吴供奉如坠冰窟,但他没有任何的动作,反而在下一刻又平静了下来。
“觉得有意思?那不如多看一看我怎么玩。”
“不,我有点不想让你玩下去了。”
“你要杀了我?”
“你怕了?”
两人视线在空中无声的交汇。
片刻后,黑袍人陡然消失。
待吴供奉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来到了一个岔口。
“好好表演,我会看着的,希望你不会让我感到无趣。”
一语话毕,他转身便走进了一条由青石铺就的窄巷。
吴供奉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不认为对方不杀自己只是由于骄傲的态度。
反而他觉得更有可能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比如...他命中早已注定的结局。
吴供奉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而后转过身去,不再出城。
正主已经来了,他自然也没必要再出去了。
当路过那个窄巷的时候,他侧目向里看去,却忽然有了一种光线被扭曲吞噬的感觉,深处更是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与几步之遥的坊市喧嚣形成诡异的分割。
他回过头来不再看去,举步继续前行。
几个追逐打闹的顽童尖叫着跑过岔口,扬起的尘埃在阳光的映照下飞舞。
其中一个孩子无意间瞥向那条青石巷,脚步猛地顿住,小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和本能的恐惧。
他揉了揉眼,巷口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青石反射着上方一线狭窄的、被扭曲的微光,以及墙上那些缓缓蠕动的、散发着不祥荧光的藤蔓。
孩童打了个寒噤,再不敢看,慌忙追着同伴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