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单薄的木门被撞得哐当直响,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撞破。
两个孩子被吓得忍不住尖叫出声,随即就被旁边的大人慌忙捂住嘴巴,并小声训斥。
赵氏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压低声音说道:
“老……老头子,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大门口不是……也挂着一块桃符吗?怎么那东西还能闯进来?”
况且,以往大房夫妻俩在的时候,即便那东西闹得再凶,顶多也就是在院里刮大风,来回打转罢了。
今日怎么就开始撞门了呢?
旁边还能起身的二房夫妻以及孙氏三人,此时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眼看着门窗即将被破开,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卸下木板,用力抵在上面。
然而,随着外头撞击的力道越来越大,三人本就尚未恢复的身体,被撞击了几下后,喉间都涌起一股腥味。
同时,他们只感觉外面的寒气不住地往屋里钻,鼻尖隐隐闻到一股焦臭味,那味道黏在鼻腔里,带着一种近乎活物油脂燃烧后令人反胃的腥臊气。
“呕~”
孙氏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涌到喉间的血水,夹杂着未消化完的野菜叶子,吐到了地面,竟恰好落在从门外伸进来的一只利爪上。
“啊啊啊啊!!!”
那焦黑如碳的利爪沾上血末,忽然发出一道耀眼的亮光,眨眼间就将利爪消融殆尽。
孙氏被吓得浑身一抖,瞬间跌坐在地。
倒是旁边目睹这一切的钱氏眼前一亮,顾不得许多,当即撕下一片衣裳,对着孙氏嘴角的血渍使劲擦拭,而后急匆匆地将染血的破布从窗户缝里塞了出去。
刹那间,窗户外同样闪烁起一道亮眼的光芒,紧接着屋外的动静逐渐停歇下来。
屋里的人等了半晌,再也没听到外头咆哮的风声,这才慢慢松了口气。
绍长贵壮着胆子透过门缝往外瞧,却发现漆黑的小院中,唯有两块地方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而那两处位置,恰巧是白天自己和老娘(赵氏)流血滴到的地方。
他瞳孔猛地一缩,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身子瞬间僵硬在原地。
自打九月底天降大雪后,随着灰雾的出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便开始接连发生。
即便绍家人当时卧病在床,偶尔也能听到周围邻居讨论这些事。
诸如某个村子有起夜的村民,发现路上有人影在空中飘荡;村民圈养的牲畜一夜之间被吸干血液而死;还有大晚上听到门外有东西抓挠等等,诡异之事不胜枚举。
而唯独,他们上河村一直相安无事。
经过一番对比,村民们发现他们与外界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每家大门口都挂着一块在土地庙里开过光的桃符。
这下,关于上河村土地庙十分灵验的消息,在十里八乡渐渐传开。
经过商议,上河村允许外人进来上香求取桃符,但每人必须缴纳五文钱作为供奉神像的香烛钱。
而这些积攒起来的财物,余村长则用来购置粮食分发给村中众人,其中家境困苦的人家还会多发一些。
这些粮食虽不足以养活整个上河村的村民,却也能让大家少挨几顿饿。
至于一些想钻空子前来大量求取桃符的人,或是妄图把主意打到神像上,仗着身份将其带走的人,却发现离开村子后,原本十分灵验的神像,就如同普通物件般,没有半分效果。
经过不断摸索,众人发现唯有本人亲自来上香,且一人只求一块桃符的情况下,桃符才会有用,再多就不灵验了。
也正因如此,彻底断绝了有人想要将土地庙或桃符据为己有的念头。
而这些事,绍家人也大致知晓。
如今他们一家的血液居然也有类似的效果,这怎能不让绍家人欣喜若狂。
“老天有眼,总算让咱们遇到发财的机会了。”
绍长贵手里捧着十几块从地上捡来的石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上边的血渍,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倒是旁边的钱氏遗憾地叹了口气:
“可惜两孩子的血液效果不佳,否则咱们还能多些进账。”
他们方才测试过,全家人里除了二房三房两对夫妻,就数年纪最大的老爷子和赵氏体内的血液灵光最为强盛。
几人相互对视,看向老两口的目光如同饿狼一般,眼中满是贪婪。
*
这段时日村里都在谣传,绍家近来踩了狗屎运的事情。
据那些村民说,不少人常看见钱氏与孙氏两妯娌往县城跑,每次回来都喜气洋洋,身上的粗布衣裳换成了挺括的棉料,屋里还时不时飘出炖肉的香气。
可怪就怪在,这家人非但没因吃喝不愁变得富态,反而越发干瘦——脸颊凹成深沟,眼眶青黑得像涂了墨,走路时晃悠得像风中芦苇,整个人透着股被抽干了精气的诡异。
更蹊跷的是,老三绍志学都能在院里晒太阳了,绍家老两口却始终闭门不出,问起时只推说“年纪大、病没好”,这话里话外的含糊,让人心头直犯嘀咕。
有村民曾上门打探,却始终不得其法。
却不知,绍家人如今的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
自打先前发现家中染血的物件能辟邪后,二房三房便弄了一大堆桃符回来,挨个为其滴血“开光”。
借着上河村土地神灵验的旗号,绍家人将这些血桃符带到县城私自售卖。
由于效果显着,只要把桃符戴在身上,隔绝灰雾的效果立竿见影,刚开始还真卖出了不少,他们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却没料到,这种染血桃符的效果仅仅能维持三日,时间一到,就跟废木片没什么两样。
那些发觉上当受骗的百姓,直接将绍长贵几人揍了一顿,并勒令他们赔钱。
可哪怕一块桃符只卖十文,赚来的钱也早已被他们花得精光,哪儿还有余钱赔给这些人。
无奈之下,绍家人只能承诺给买家更换新的桃符。
偏偏他们测试过这些血桃符的时效,如果想要和庙里供奉过的桃符一样,能维持一月时间,就必须将桃符表面都浸满血液。
这么一来,仅仅依靠老两口隔三差五放血,远远不够用。
但要他们放弃这桩生意,又实在舍不得。
毕竟,只要放点血就能有大把银子进账,这跟白捡钱没什么区别,大不了以后桃符做得再小些,提高价格,多买点补药调养身体。
如今,二房三房自觉掌握了一门稳赚不赔的买卖,这会儿正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怎么可能说停就停。
至于让他们再重新当个在地里刨食的农夫?
呸,傻子才愿意呢。
不过,一想到大房一家,他们既不想让对方知道后跟着享福,又不想轻易放过夫妻俩,竟把主意打到了先前被绍临深带走的三丫身上。
当下,绍长贵亲自上门,只借口说老两口身边离不了人,想让三丫回老宅伺候爷奶。
他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把这丫头带走,没成想老大夫妻连话都没听完,就直接将他和三丫轰出了大门。
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和破旧的屋子,绍长贵忍不住呸了一声,低声咒骂道:
“什么东西,活该你们住这种破茅屋里,以后看到我们吃香喝辣,你们可别跪着求我。”
一旁的三丫闻言,眼神微微一动,下意识地拧着短了半截的衣袖,看着绍长贵身上穿着的棉布衣裳,立马顺从地跟上了他。
当晚,绍家正屋内。
借着昏黄的油灯,全家老少聚做一堆,每人面前摆着空碗。
不过片刻,他们的胳膊和腿上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刀口……
次日一早,二房三房便轮流背着一袋血桃符去县城叫卖。
可这样的日子久了,一家人进补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放血的速度。
原本全家三天放一次血,就能让他们富足过上大半月,可不知为何,家里人的胃口越来越大,就像无底洞似的,怎么都吃不饱。
再加上血桃符的效果逐渐变差,需要浸泡的血量更多,以至于一个月过去,一家子人个个形如枯槁,面如恶鬼。
其中,伤势还未痊愈的老两口,以及瘫痪在床的老三绍志学最先撑不住,以至于相继晕厥过去。
此后三人便整日里昏昏沉沉,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紧接着,家中剩下的两个年幼的孩子神情也越发呆滞起来,瞧着就好似一尊会喘气的泥偶,除了吃饭睡觉,连基本的大小便都不懂得自理。
看着这一幕,孙氏只觉天都塌了。
家里本就少了丈夫这一顶梁柱,如今连唯一的儿子也变得痴痴傻傻,她到底是怕了,担心再这么下去,丈夫和儿子都会没了性命。
纠结许久,她只想最后再挣一笔钱,买两亩地,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
却没想到,她正准备收手,就听到门外有村民过来报信,说是看到老二夫妻俩在县城得罪了一位贵人,两人已经被对方抓走了。
轰隆——
刹那间,孙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双腿发软,身子晃了晃,险些直直跌倒在地。
对于老二夫妻会不会出事,孙氏压根就不在意。
毕竟,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丧子之仇。
先前大家之所以能相安无事,不过是因为利益的纠葛,孙氏才暂且将心底的仇恨强压下去。
如今听到二人被抓,孙氏的第一反应是担心他们会把血桃符的秘密抖落出去。
毕竟,随着灰雾在各地逐渐蔓延,外头时常传出一些诡异之事。
不是荒山野地里出现诡兽异植伤人,就是有百姓因吸入过多灰雾,化作怪物见人就咬。
而唯有那些不断诞生的天选者,能够借助体内的“神力”赋予事物净化之力。
除此之外,还从未听闻有人能靠放血就给东西开光辟邪的。
绍家人先前的举动,无异于在刀刃上起舞,可面对这样一座“宝山”,对于一无所有的绍家人来说,又如何能忍得住不去触碰呢。
“我,我早该想到的,若是……若是先前不那么贪心,又怎么会招来今日这般祸事?”
孙氏面色惨白如纸,满心恐惧,生怕这个隐藏的秘密一旦被知晓,那些所谓的贵人会把他们一家老小当成牲畜一样圈养起来放血。
可她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又哪里有办法解决眼下这棘手的事情。
孙氏心中惶惶不安,举目四望,却发现偌大的家中,除了躲在角落里畏畏缩缩的绍三丫,竟连个能商量事情的人都没有。
突然,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猛地抬头看向屋外,口中不自觉呢喃道:
“绍长富!对,我还可以找他们商议此事。”
毕竟他们都是一家人,二房三房若是真出了事,大房夫妻俩又怎能置身事外。
想到这儿,孙氏提起裙摆,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可当她气喘吁吁地站在老大夫妻家门口,正要抬手拍门喊人时,抬眼却发现大门微微敞开着。透过门缝往里瞧,里面竟半个人影都没有。
孙氏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推门而入,却见屋内空荡荡的,毫无烟火气息,仿佛这屋子已经许久没人居住了。
“刘婶儿,您知道我大哥大嫂去哪儿了吗?怎么门上还上着锁?”
孙氏急忙抓住路过的一名妇人,焦急地询问。
对方瞥了一眼她身上的打扮,羡慕又愤恨地拽回手,冷冷说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赶紧闪开,别挡着老娘的路。”
长富那两口子都搬走多久了,这老绍家的人现在才上门找人,指不定又在打什么害人的鬼主意呢。
毕竟,绍家人无情无义的做派,如今村里谁不知道啊。
想当初,就绍家先前那一堆破事儿,村里哪家哪户没出面帮衬过他们?
结果呢,这一家子不知感恩,好不容易寻摸着个挣钱的营生,就藏着掖着,还学城里人的做派,成天仰着鼻孔看人。
呸!也不看看自己腿上的泥巴洗干净了没有。
刘婶儿狠狠横了孙氏一眼,提着篮子径直往隔壁屋走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原本敞开的大门瞬间被关上。
孙氏站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了半晌,才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转身朝着余村长家走去。
可惜,孙氏连余村长的面都没能见着。
她在院子里等了半天,也只有余家一个孙子辈的幼童出来,含糊不清地指着后山方向,懵懵懂懂地说道:
“我爷说了,长富叔家里揭不开锅,已经进山打猎了,归期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