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司,澜波港据点。 王度站在院中,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他刚刚从徐枉那里领了新任务,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握着腰间佩刀的手指却微微用力。 “查暗渠,盯王安,找妖物……”王度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指令,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巡检司那帮酒囊饭袋是指望不上了,还得自己来。鼠妖,水下妖物,莲花教……这澜波港,比想象中还要热闹。 他转身,对着阴影处打了个手势。几个同样身着黑色劲装的镇妖司校尉无声无息地出现。 “按计划,分头行动。”王度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中磨砺出的肃杀,“一组跟我再探暗渠,务必仔细,任何异常都不能放过。二组,给我盯死巡检司,尤其是王安,还有昨晚那个杀鱼的小子,查清他们的底细。” “是!”几人应声,迅速消失。 王度抬头看了看天,眼神锐利。徐枉大人要的是结果,他王度,从不让人失望。这浑水,他趟定了! 与此同时,澜波港某处隐秘的宅院内。 福荀捻着刚收到的、王安派人送来的密信,信纸上潦草的字迹透着一股子惊慌。他看完,随手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旁边的心腹低声问:“福爷,王安那边……” “呵,”福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拿起笔,在一张新纸上写了几行字,语气轻松,“回信告诉王大人,仓库之事纯属意外,让他安心,按兵不动,风头过去,我自会送上一份让他满意的‘功绩’。” 心腹接过信,有些迟疑:“爷,真就这么算了?那批货……” “货?”福荀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眼神却冰冷,“不过是吸引镇妖司注意力的弃子罢了。等我们的计划完成,他王安能不能活着拿到那份‘功绩’,还两说呢。” 他挥了挥手:“去吧,把信送出去。另外,备车,我去趟醉红楼。” 醉红楼,澜波港最有名的销金窟之一。 此刻正是华灯初上,楼内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混杂着男女的调笑、酒杯碰撞的脆响和浓郁的脂粉酒气。大厅里人影晃动,穿着暴露的女子穿梭其间,对着满面油光的富商浪子们巧笑倩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奢靡而腐朽的味道。 福荀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富家翁打扮,熟门熟路地穿过喧嚣嘈杂、光线暧昧的大厅,对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谄媚的目光视而不见。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后院,穿过一条堆满酒坛和杂物的狭窄走廊,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小门。 门后,是与前厅截然不同的景象。一条阴暗潮湿的后巷,地面是坑洼不平的青石板,散落着烂菜叶和不明污渍,空气中弥漫着泔水和劣质香料混合的刺鼻气味。这里是醉红楼的垃圾场,也是一些底层人物的栖身之所。 巷子深处,几个乞丐缩在墙角,或躺或坐,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对过往行人投去麻木的眼神。 福荀的目光扫过,最终定格在最角落里一个蜷缩着的身影上。那是个老乞丐,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身上盖着破烂的麻布,闭着眼睛,仿佛已经饿死了过去,与周围其他乞丐并无二致。 就在福荀走近时,那老乞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然后猛地睁开了眼!那双眼睛,浑浊中带着一丝精光,贼溜溜地转动着,与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老乞丐没有声张,只是慢吞吞地爬起来,佝偻着腰,蹒跚着拐进旁边一个更隐蔽、堆满废弃木柴的死角。 福荀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死角里,光线更加昏暗。老乞丐停下脚步,转过身,原本佝偻的腰杆似乎直了一些,那双贼眉鼠眼的眼睛警惕地左右扫视了一圈,确认无人后,才看向福荀,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嘲弄:“福大人真是胆大啊,竟敢一个人来这腌臜地方。要我说,有时候镇妖司那群鹰犬的鼻子,可比我这老耗子的鼻子还灵。” 福荀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仿佛面对的是一位老友:“那是自然。从你这老家伙一进城开始,那群狗鼻子就闻着味儿死死盯着你了。要不是我花了点‘小代价’,把王安那条地头蛇推出去当了挡箭牌,昨晚在仓库里,你就该被人家瓮中捉鳖了。” “嘿嘿,那还不是福大人您策划得好?”老乞丐,或者说耗子精,发出几声难听的笑,搓着手,眼神闪烁,“先是放出假消息,说什么仓库里有走私的妖丹,故意引我这条馋嘴的老耗子去咬钩。然后算准时间,让巡检司的人打草惊蛇,逼得我只能跟着你的人钻进那臭烘烘的下水道。最后,再弄出个什么‘水下怪物’的玩意儿来混淆视听,把镇妖司那帮蠢货耍得团团转。啧啧,一环扣一环,真是好算计,好策略!” 福荀脸上的笑容不变,却假意叹了口气,摊开手:“老哥,你这话就见外了。镇妖司把你从老巢一路赶到这澜波港,步步紧逼,你我如今,不都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吗?只不过,他们是想拿你当诱饵,钓出我们这些‘水下的鱼’罢了。” 他话音未落,手心一翻,一颗拇指大小、散发着淡淡青光的妖丹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丹身上似乎还有斑驳的纹路,隐隐透着一股精纯的妖气。 耗子精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鼻子不自觉地抽动几下,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贪婪之色毫不掩饰。 “有来有往,才能建立信任,不是吗?”福荀笑眯眯地看着耗子精的反应,“老哥,你也该明白,我费这么大劲把你从鹰爪下捞出来,图的是什么。” 他收起妖丹,语气变得认真起来:“那颗鲛珠,对你们妖族来说,或许就是一颗漂亮点、亮堂点的珠子,顶多蕴含些水元精气。但对我们‘莲花圣教’来说,却有大用。” 福荀向前一步,凑近耗子精,声音压低:“所以,我需要你到时候,用你这双无双的‘鼠眼’和这灵敏的鼻子,帮我找出,那颗鲛珠,究竟在哪条船上。” 这后巷的空气黏腻得像放了三天的泔水,混合着醉红楼后厨飘来的油烟、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仿佛连耗子都不想多呼吸一口。角落里,堆满了破烂的木箱、烂布头和散发着酸臭味的垃圾,光线被周围高墙挤压得只剩下可怜的一点点,勉强勾勒出两个身影。 耗子精那声怪笑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听着像是生锈的锯子在拉扯。“哎呦,”他弓着背,搓着手,那双贼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落在福荀依旧带着和煦微笑的脸上,“费这么大功夫,又是暴露棋子又是下水道一日游的,就为了弄一颗珠子?” 他故意佝偻得更厉害了些,还夸张地捶了捶自己的老腰,龇牙咧嘴地吸着凉气:“福大人,不是我老耗子多嘴。能让您这么上心,想必……那枚珠子,不是那么好拿的吧?我这把老骨头,可是脆得很呐,不经折腾,太脆,太脆了。”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福荀,生怕对方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 然而,福荀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仿佛用胶水粘在了脸上,完美得有些渗人。他向前走了一小步,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与周围腌臜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伸出手,那只刚刚展示过妖丹的手,掌心向上,空着,但似乎还残留着那颗青斑妖丹的光芒。 “老哥说笑了,”福荀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你老耗子的本事,澜波港谁人不知?区区一枚珠子,对别人或许难如登天,对你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洒洒水啦。” 他微微歪了下头,那笑容更深了几分,但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至于这报酬嘛……”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清晰地钻进了耗子精的耳朵里,“我手里这一颗,权当是给老哥的见面礼,收下吧。” 他说着,仿佛那颗妖丹还在他掌心,随时都能递过去。耗子精的鼻子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那是对妖丹本能的渴望。 福荀继续,语调依旧柔和,却像冰碴子一样扎进了耗子精的心里:“事成之后,我再额外奉上……两颗。” 他没有提高声音,没有威胁的语气,只是微笑着说出了这个数字。但就是这平静的两个字,配合着他那仿佛永恒不变的笑容,却让耗子精感觉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浑身的毛都快炸起来了,像被冰水浇了一头。那颗在他脑子里闪闪发光的妖丹,瞬间从美味的馅饼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如何?”福荀微笑着问,眼神平静地看着耗子精,仿佛只是在询问天气。 耗子精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瞬间绷紧,脸上的贪婪和惊惧像两只打架的野猫,互相撕扯。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后跟磕在了一块烂木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这死寂的角落里格外刺耳。
“三……三颗?”他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喉结上下滚动,像吞咽着一块滚烫的烙铁。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福荀空空如也的手心,仿佛那里真的还托着那枚散发着诱人光芒的青斑妖丹。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妖气,此刻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他浑身难受,又无比渴望。
这可是三颗妖丹啊!不是路边的大白菜!对他这种靠着不知哪里弄来的劣质化形丹才勉强维持人形、堪堪达到二阶的小妖来说,每一颗都是能实打实提升修为、甚至关键时刻保命的好东西。有了这三颗,他或许就能……
但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福荀那张完美得毫无瑕疵的笑脸,心头那股寒意又“噌”地冒了上来。更让他亡魂皆冒的是,就在福荀说出“两颗”的时候,一股若有似无、却冰冷刺骨的气息如同毒蛇般悄然释放,瞬间笼罩了他!
那气息并不磅礴,却精纯凝练到了极点,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威压,分明是……半步先天大武境界!
耗子精浑身的毛瞬间炸了起来,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在这股气息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狂风中的一片落叶,对方想要碾死他,恐怕真的比捏死一只没化形的老鼠麻烦不了多少!之前的侥幸心理、讨价还价的念头,瞬间被碾得粉碎。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嘿……嘿嘿……”耗子精干笑了两声,试图用笑容掩盖自己的心虚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但那笑声比哭还难听,牙齿都在微微打颤,“福……福大人真是……真是慷慨,慷慨啊……”他搓着那双脏兮兮的手,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折成九十度,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只是……只是这茫茫大海上找东西,尤其还是在船上……您知道的,我这老胳膊老腿,眼神也不好使了,万一……万一要是耽误了您的大事……”
他话没说完,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气息虽然收敛了,但那无形的压力依然像座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
福荀脸上的笑容依旧,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理解”和“鼓励”。他向前一步,轻轻拍了拍耗子精那瘦骨嶙峋的肩膀,动作亲昵,却让耗子精的身体猛地一僵,差点瘫软在地。
“老哥,何必妄自菲薄?”福荀的声音温和得像春风拂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鼻子,你的眼睛,在这澜波港,甚至放眼整个东海,都是独一份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
他微微侧过头,靠近耗子精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语气轻快地补充道:“而且……老哥,你也不想再体验一次被镇妖司的鹰犬追得满城乱窜,最后像条死狗一样躲在下水道里的滋味吧?”
耗子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福荀的话,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刺中了他最恐惧的地方。死亡的威胁和对镇妖司的恐惧,两相叠加,彻底摧垮了他最后一点反抗的念头。
福荀直起身,后退一步,重新拉开距离,脸上又恢复了那人畜无害的笑容。他手腕一翻,这次,那颗青斑色的妖丹真的出现在了他的掌心,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将周围的黑暗都映照出几分诡异的色彩。
“拿着吧,老哥。”福荀屈指一弹,那颗妖丹划出一道青色的弧线,精准地落向耗子精。
耗子精几乎是本能地、手忙脚乱地伸出颤抖的双手,像接住救命稻草一样将那颗妖丹捧在了手心。妖丹入手微凉,却蕴含着澎湃的妖力,让他那干涸的妖躯都仿佛被滋润了,精神为之一振。强烈的求生欲和对力量的渴望,最终还是压倒了一切。
“谢……谢福大人赏赐!”耗子精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忙将妖丹揣进怀里,紧紧捂住,生怕它飞了,“您……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老耗子身上!掘地三尺,我也给您把那珠子找出来!一定!一定找出来!”
“很好。”福荀满意地点点头,笑容终于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温度,“具体的消息,我会让人通知你。记住,我只要结果。”
说完,他不再看耗子精一眼,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出了这个堆满垃圾的死角,很快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耗子精一个人,紧紧捂着怀里的妖丹,背心早已被冷汗湿透。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惨白。他低头看了看怀里那散发着诱人光芒的妖丹,又抬头望了望福荀消失的方向,最后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恐惧、贪婪和深深的无奈。他佝偻着身子,重新缩回了墙角,再次变成了那个半死不活的老乞丐。只是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里,闪烁着比之前更加复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