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心垣初裂(1 / 1)

夜里,苍穹睡在云栖让给他的木板床上,而少女自己则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里。

他听到她压抑的咳嗽声,茅屋漏风,夜晚很冷。

第二天清晨,苍穹不见了。云栖找遍了附近的山林,直到太阳西斜才回到茅屋,却发现屋里多了一张简陋但结实的新床,是用新鲜木材做的。

床边还放着一件厚实的毛皮大衣。

苍穹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只野兔。“吃这个。”他简短地说,把兔子扔给云栖。

云栖抱着野兔,眼睛亮了起来:“你会打猎?”

“嗯。”苍穹转身要走。

“等等!”云栖叫住他,“你...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别走太远。”

苍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但云栖看到他肩膀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我知道。”他说,然后消失在暮色中。

那天之后,苍穹开始帮云栖干活。他力气大得惊人,能轻松扛起云栖需要分三次搬运的柴火;

他动作快得诡异,云栖需要半天才能打扫完的院子,他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完成。

村民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充满好奇,但都被云栖以“远房表兄”搪塞过去。

一个月后的集市日,云栖带着绣好的帕子去卖。

她的绣工很好,但因为脸上的疤痕,顾客总是避而远之。这次也不例外,摊子前冷冷清清。

“丑八怪还学人卖东西?”几个村童围过来,朝云栖扔石子。

一块尖锐的石子划过云栖的额头,血立刻流了下来。她只是默默低下头,准备收拾摊子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突然袭来,那几个村童被吹得东倒西歪。

苍穹不知何时出现在云栖身后,眼中暗绿色的光芒大盛。

他伸出手,那几个村童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掐住脖子一样浮到半空,脸色涨红。

“月!不要!”云栖抓住他的手臂,“他们只是孩子!”

苍穹转头看她,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他放下那些吓哭的村童,冷冷地说:“滚。”

等孩子们跑远后,苍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云栖额头的伤口。一阵微光闪过,伤口愈合了。

“你...你能用法术疗伤?”云栖惊讶地问。

“小伤而已。”苍穹收回手,“为什么不反抗?”

云栖低下头:“习惯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苍穹胸腔中那个空洞的地方再次隐隐作痛。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体验一种陌生的感觉——愤怒,但不是那种毁天灭地的魔神之怒,而是更为尖锐、更为具体的愤怒,针对那些伤害云栖的人。

苍穹在梦境中颤抖着,他看见——

十岁的云栖被按在柴房的木柱上,烧红的烙铁在婶婶手中泛着骇人的光。“天生的贱胚子!”女人扭曲的面容在火光中跳动,“让你长得好看,勾引你叔叔!”

“不要,我没有…我没有啊”小女孩的惨叫刺破夜空。皮肉焦灼的气味混着雪夜的寒气,烙铁与脸颊接触时腾起白烟。

叔叔站在阴影里,双手发抖,却终究别过了脸。

苍穹看见赤脚的小女孩在雪地里狂奔,身后是泼洒的血珠,在月光下像一串暗红的玛瑙。

她跑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昏死过去,积雪埋住了半边身子。

黎明时,猎户发现了她。从此村里多了个“丑八怪”,孩子们追在她身后扔石子:“怪物!滚远点!”

她总是低着头,把脸藏在散乱的头发后面,只有帮村民打扫院子时,才会露出那双清亮的眼睛。

梦境突然转到那个雨夜,苍穹看见自己浑身是血躺在溪边。

浑身湿透的云栖跪在他身边,颤抖的手指试探他的鼻息。

当她吃力地背起他时,一个趔趄摔在泥里,却仍死死护着他的头。

“为什么...”梦中的苍穹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个被世界伤害得遍体鳞伤的少女,为何要对素不相识的他伸出援手?

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云栖疤痕交错的脸颊上。魔神在梦中落泪了。

他猛地惊醒,发现云栖正坐在他床边,用湿布擦拭他额头的冷汗。

“做噩梦了?”她轻声问。

苍穹抓住她的手腕。在月光下,云栖脸上的疤痕显得格外刺眼。他突然问:“疼吗?”

云栖愣了一下,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后,微微笑了:“早就不疼了。”

苍穹伸出手,指尖轻触那些疤痕。他残余的法力不足以完全治愈这样的旧伤,但...“我可以减轻一些。”

云栖摇摇头:“不用了。这些疤痕...让我记住了什么是恶,也让我更感激后来遇到的所有善意。”

苍穹收回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这个少女失去了美貌,失去了家人,却依然能对世界怀有善意。

而他,明明却是没有人魂的魔神,却在这里为一个凡人的遭遇感到...心痛?

“睡吧。”云栖替他掖了掖被角,“明天王婶家娶媳妇,请我们去帮忙,能吃到肉呢。”

苍穹看着她走回自己的床铺,突然说:“云栖。”

“嗯?”

“生辰快乐!”

云栖愣住了。今天确实是她的生日,但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连奶奶在世时都很少记得。“你...你怎么知道?”

苍穹没有回答。他抬起手,茅屋的屋顶突然变得透明,露出满天繁星。

接着,他轻轻一挥,那些星星仿佛坠落下来,在屋内化作无数光点,最后凝聚成一朵小小的花,落在云栖掌心。

“这是...”

“星辰花。”苍穹说,“…我故乡的一种花。”那是在无数个黑暗的地心深处,他唯一感受过的光,也是支持他的信仰!

云栖捧着那朵发光的小花,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从未收到过生辰礼物。

看着她的泪水,苍穹感到胸腔中那个一直空洞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生长。

苍穹怔住了。

那感觉太过陌生,却又莫名熟悉,像是冰封万年的冻土深处,突然被一缕春风拂过。

他的识海本是一片荒芜,天魂如冷月高悬,地魂似暗影蛰伏,二者之间,唯有亘古不变的虚无。

可此刻,在那片死寂的冻土上,竟悄然冒出一株嫩芽。

它那么小,那么脆弱,却又倔强得惊人。青翠的芽尖刺破坚冰,细弱的根须在寒土中蜿蜒,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像是无声的宣告,这里,仍有生命。

苍穹下意识地触碰它。

刹那间,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涌入神魂。他看见云栖冻红的手指在溪水中浣衣,看见她被孩童丢石子时仍小心护着怀里的野花,看见深夜油灯下,她为他缝补衣衫时垂落的发丝……

嫩芽轻轻摇曳,舒展叶片,将更多陌生的温度注入他冰冷的识海。

那温度不似业火灼烧,也不似寒冰刺骨,而是另一种更柔软、更鲜活的东西。

-像是晨露浸润干裂的土壤。

-像是初阳融化经年的霜雪。

-更像是……

他忽然明白过来。

那是被剥离千年的人魂,正在她的温柔里,一点一点,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