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医院排了一个出诊,宜棠几乎是抢着接下了这个任务。
她需要一个离开医院的理由,暂时避开沈世元可能出现的空间。
她好不容易在工作和与詹森的分享中平息下来的心情,不能再因为他而轻易泛起涟漪。
她试图说服自己——当初张如玉从山东跟到湖口,她当时……似乎是“不在乎”的?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不,或许只是“假装不在乎”,或者“没资格在乎”。
但现在完全不同!
她刚刚下定决心要接纳这个孩子,要试着去携手沈世元——这颗刚刚破土、充满希冀的嫩芽,就被人狠狠踩歪了脑袋!
气死了!这个念头像毒刺一样扎着她。
在准备出诊器械时,宜棠拿起一支注射器,无意识地用力攥紧,指节泛白,眼神也变得有些凶狠,仿佛沈世元那张可恶的脸就在眼前!
“你干嘛,宜棠?”
连泽刚走进处置室,就看到她这副咬牙切齿拿着注射器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将注射器从她手中夺了下来!
宜棠猛地回神,看清是连泽,脸上瞬间涌起一阵局促的红晕,慌忙解释,“没事,没事!我……我在想事情。”
她掩饰地低下头,快速整理着出诊箱里的物品,动作带着明显的慌乱。
“我收拾东西,要出门会诊。”宜棠补充道,声音有些急促。
“我去吧,宜棠。”连泽皱着眉,仔细打量她,“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没有没有,”宜棠连忙摇头,找了个现成的借口,“我只是昨夜没有睡好,早上又被人扰了清梦。” 语气里带着真实的抱怨。
“棠儿,”连泽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语气带着兄长般的关切,“要是酒店休息不好,不如……搬回家来住?”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不妥——宜棠现在是沈太太了。
他的脸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微微泛红,赶紧找补,“我是说,你和世元,可以换一个住处,独门独户的,清静一些,对休息也好。”
“对了,”连泽赶紧转移话题,“世元不是说在寻住处吗?有消息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观察着宜棠的神色。
宜棠现在最不想提的就是沈世元,含糊地搪塞道,“还早着,没谱儿的事。”
不想连泽却认真起来。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宜棠,老住在酒店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前几日,我有个朋友托我帮他留意出售一处房产。”
“我原想着世元自有安排,就没跟你细说。但看你一直在酒店住着,一点未见搬家的动静……”
他顿了顿,看着宜棠,“那房子别的我不敢打包票,位置是真好!离这里,步行过来也就十分钟左右……”
“去看看!” 连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宜棠干脆利落地打断了!
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个可以暂时抛开烦心事的契机,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现在就去,出诊还得一会儿!”
“喊上世元?”连泽说这话的时候,心虚虚的。
“我先去看看!”宜棠立刻否决,语气坚决,“现在就去!不耽误一会儿出诊!”
她看了一眼出诊箱,指向连泽,“你帮我背着。” 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真……真去看?”连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雷厉风行弄懵了。
日日回避、拖延的问题,突然被她提速到眼前,这反差也太大了!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宜棠。
宜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故意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择日不如撞日。你要是不去,那就算了。”
她作势要走。
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小傲娇,“再说,我这么好的买家可不好找。”
“行!”连泽本就是激将法,见“鱼”主动咬钩了,哪里还会犹豫?立刻应下,生怕她反悔。
“走!” 他一手拎起出诊箱,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快步走到门口,朗声道,“荣大夫请!”
宜棠被他这架势逗得展颜一笑。
门外的光影恰好掠过她的脸庞,那瞬间的笑容,如同穿透阴云的阳光,美得惊心动魄,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清丽。
连泽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一时间竟怔在原地,忘了动作。
不料肩膀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钟大夫。” 是小马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沉稳,“去哪里?”
连泽刚要开口解释,宜棠已经抢先一步,语速飞快地回答,“出诊!”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还在发愣的连泽的胳膊,快步往外走,“很近,你那车是稀罕物,别招摇了。”
她不想节外生枝,更是藏着不想让沈世元知道的心思。
连泽被她带得一个趔趄,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指着相反方向,“错了错了!往东走!东边!”
穿过两条安静的胡同,连泽在一扇小小的门楼前停下脚步。
一扇单开的木门,并不十分高大,却异常厚重扎实,漆成温润的栗色,门环是古朴的黄铜,在午后阳光下泛着低调而典雅的光泽,透出一种稳重、内敛的家的气息。
宜棠的心,毫无预兆地轻轻动了一下。
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她脱口而出,“可以进去看看吗?” 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当然!”连泽立刻上前,叩响了门环。
里面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稳重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位约莫五六十岁、穿着整洁长衫、管家模样的老者出现在门后。
见到两人,他脸上并无惊讶,只是带着职业性的平和,微微欠身问道:“两位是来看房的?”
宜棠点点头,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越过他,投向门内的光影。
“请进。”管家侧身让开通道。
穿过一道短短的、带着遮雨檐的走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小巧精致的二进四合院,融合了两层西式洋楼的设计,安静地矗立在眼前。
青砖灰瓦的基调,米白色拉毛墙面,深色木窗框上点缀着简洁的中式雕花窗棂,文雅的书卷气扑面而来。
围墙不高,恰好保证了私密,却无高门大户的压迫感。
只这一眼,宜棠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攥住了。
地面铺设着防滑的鹅卵石小径,蜿蜒通向主楼。
宜棠今日特意穿了软底的绣花鞋,踩在圆润的鹅卵石上,每一步都传来清晰的触感,意外地带来一种踏实安稳的感觉。
院子一角,一棵姿态优美的石榴树舒展着枝条,枝头挂着青涩却充满希望的小果。不远处,一株海棠静静伫立,可以想见春日里繁花似锦的盛景。
树下,一张铺着厚实软垫和靠枕的藤编躺椅,配着小巧的茶几,仿佛主人刚刚离开,还残留着生活的温度。
整个空间,除了引路的管家,空无一人,却处处透着精心打理过的生活气息。
连泽看着宜棠瞬间亮起来的眼眸,忍不住笑道:“坐会儿?”
他指了指那诱人的躺椅。
宜棠瞪了他一眼,口罩下的声音带着点嗔怪,“还没有买下呢!” 可那眼神,分明已经黏在了那张椅子上。
连泽脸一红,讪讪道:“也是。”
宜棠的目光流连在院中。
沿墙根种着低矮的常绿灌木,一丛丛绣球花正值盛放,深蓝、淡紫、粉白的硕大花球簇拥在一起,热烈奔放,却因这院子的雅致而显得并不浓烈刺眼,生机勃勃。
靠墙处,一座结实的葡萄架缠绕着茂盛的紫藤,虽然花期已过,但浓密的枝叶投下大片清凉的绿荫。
春日有花,夏日遮阴,秋季赏叶,架上垂挂着串串青涩的小葡萄,预示着未来的丰收。
一个无比清晰的画面,带着甜蜜的暖意,猝不及防地闯进宜棠的脑海——来年今日,在这浓荫匝地的葡萄架下,放一个小小的摇篮……
日子若是有了盼头,再漫长的等待似乎也变得有了滋味,甚至染上了动人的色彩。
闹中取静,绿树浓荫。
宜棠几乎可以想象在这里,看光影流转,听风声雨声,该是何等惬意安宁的时光。
两人在管家的指引下进入主屋。
一层朝南,设计了大面积的落地玻璃窗。
此刻阳光正烈,显得有些耀眼,但宜棠脑中立刻浮现出冬日里,暖阳毫无保留地洒满整个房间,驱散寒意的画面——这简直是千金难买的奢侈!
边放置着舒适的沙发和单人椅,米白色的柔软面料看着就让人想陷进去。壁炉静静地立在墙边,预示着冬日的温暖。
占据一整面墙的空书架,像一个等待被填满的承诺,任新主人挥洒自己的志趣。
与客厅相连的餐厅里,一张大小适中的实木餐桌和舒适的椅子,显得温馨实用。靠墙的餐边柜方便取用。
而当管家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门,露出里面那个——干净、明亮、通风良好、设施相对完善的西式厨房时,宜棠的眼睛彻底亮了!
作为医生,她现在还是一个孕妇,她对饮食卫生和营养的重视近乎苛刻。这个功能齐全、整洁明亮的厨房,瞬间击中了她的核心需求!
管家适时解释:“主人家留学德国多年。”
无需再看二楼了。
宜棠口罩下的嘴角高高扬起,眼中闪烁着不容错辩的欣喜和笃定。
她转向管家,声音清晰而果断:“这房子,我要了。烦请您与房主商议具体事宜。”
连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失笑,“怎么,这么爽快?果然是财大气粗,荣大夫!”
宜棠回眸一笑,口罩也挡不住她眉眼弯弯的愉悦,带着点小小的狡黠和自豪,“哪里,是感谢列祖列宗,让我们大树底下好乘凉罢了。”
这一刻,新生命的希望和对未来“家”的憧憬,暂时驱散了所有阴霾,在这座宅院里,找到了安放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