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爱她敬她(1 / 1)

说完,她像一阵风似的快步离开,仿佛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纠葛。

走向病房的每一步,都让她感到一种力量——做医生赋予她的,如同春风化雨般浸润生命的力量,让每一种生命形式都无法拒绝。

沈世良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爱”?“敬”?这些遥远、空洞,甚至在他过去的词典里与女人几乎“文不对题”的词汇,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变得无比鲜活而沉重,让他不仅要面对,而且要真正开始思考,这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张如玉以一个弱者的姿态打上门来,宜棠并没有用四两拨千斤的“新女性”技巧,也没有站在道德高地对她痛加斥责。

她克制着那份居高临下的怜悯,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划清界限。

大家同在一个时代,共处一片天地,谁的幸运都不值得炫耀,谁的挣扎都值得被理解。

自求多福,务必惜福——这或许是乱世中唯一的生存哲学。

这认知,令沈世良心头再次泛起浓重的心酸。

老天爷给了他那么多机会去见识这个女人的善良、坚韧和独特的美,却偏偏安排了其他人捷足先登。这个人,还不是别人,而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

命运这玩笑,开得何其残忍。

沈世良在医院门口萧瑟的秋风中矗立良久,任凭凉意浸透衣衫。

风吹散了他心头的混沌,也带来了现实冰冷的触感。他要回去工作了。

即便他与宜棠的人生注定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也希望自己能并驾齐驱,让她看见他的成就,为他站在某个高点而欢呼。他知道,以宜棠的品性,她绝不会吝啬那份真诚的赞赏。

沈世良刚走进面粉厂巨大的、轰鸣着的厂房,扑面而来的粉尘和机器的嘶吼仿佛要将他吞没。账房先生像见到救星般,急匆匆小跑过来,面色焦黄如蜡,额头上汗珠滚滚,如同顶着蒸腾的烟雾,嘴角干裂得渗出血丝——这分明是与人磨破了嘴皮。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账房的声音带着哭腔。

“怎么?”沈世良心头一沉,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少爷!咱们欠银行的那些钱,今儿……今儿都到期了!那些经理,也要回去交代,今儿来了四五拨要钱的经理,我……我真是应付不来了!”账房哭丧着脸,声音都在发抖,“人刚走……我信誓旦旦,赌咒发誓,人家才说……才说宽限咱们五天时间!”

他几乎要瘫倒,“怎么办啊,少爷!现在账上一分钱没有!拿什么还啊!”

沈世良虽然平时不管具体账目,但厂子的情况如何,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是玩钱起家的,太清楚其中的凶险。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沈世良看着眼前轰鸣的机器,堆积如山的面粉袋,第一次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一筹莫展。

这庞大的厂房,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即将吞噬他的黑洞。

现在,他唯一能求助的,只有母亲韫仪。也只有母亲,永远相信他,无论他是纨绔还是败家子。

他想起母亲曾说过,对他所有的期望,就是他能为自己而活。即便他过去花天酒地,母亲也未曾过多干预,她只是淡淡地说:“世良,你日后遇见真爱,必定后悔。”那时的他,对此总是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韫仪不恼怒,只是平静地说:“世良,人生的道理,听别人讲是没有意义的。你去经历,便会有所得。回过头再来想这些道理,也许你就明白了。生硬地看,道理都是别人的,与你无关。”

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沈世良抛开所有所谓的脸面和骄傲,回到沈府,径直跪在母亲韫仪面前,对母亲直言不讳。

眼下他情场败北,商场绝不能就此倾覆!只要他能度过这个难关……在母亲面前,没有脸面需要顾及!他几乎是咬着牙承诺:“娘,帮我这一次,我双倍还给您!”

韫仪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脸上并无太多惊讶,只有深沉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沉默片刻,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好,世良。娘帮你。但你必须守约!不然,娘也要去催债,看你脸面何在!”

她知道,唯有如此严厉,才能让这个向来有些散漫的儿子真正重视起这份承诺和肩上的责任。这个儿子,最怕的,就是伤了母亲的心。

与儿子的这份默契,以及与沈世元那份近乎母子的情谊,是支撑她在沈家深宅大院中度过漫长寂寞岁月的两根支柱。

暮鼓晨钟都是寂寞的,唯有这真挚的情感让她动容,帮她抵抗岁月的虚无。

这一生,她终究没有白过。沈家,她也不后悔。命运虽残酷,但谷底,终究开出了坚韧的花。

“去忙吧。”韫仪转过身,不再看他,声音恢复了平静。

“娘……”沈世良喉头哽咽,一股巨大的酸楚冲上鼻腔。

“怎么?”韫仪回眸,目光温柔如水,瞬间将沈世良包裹在一片安心的宁静里。

沈世良毫无征兆地再次伏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砖上,“咚!咚!咚!”

三个响头,磕得悲壮而决绝。

他知道,母亲动用的这笔银两,绝非小数。那是曾经的王府荣耀,在时代洪流冲刷下,仅存的一点余韵。是她借助沈家的荫庇,才得以小心翼翼保存下来的最后依凭。

这一点,她感激沈家,如今,为了儿子,她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沈世良脚步沉重地离开,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拖着千斤重担。

韫仪站在廊下,看着儿子远去的、略显佝偻的背影,心中喜忧参半。

她风流成性、游戏人间的儿子,终于栽在了“情”字上,虽然摔得狠,但终究学到了人生最宝贵的一课。

宜棠爱与不爱沈世良,韫仪都感激她。她相信宜棠的品性,她不会刻意折磨沈世良。是沈世良自己,心甘情愿地踏入了这场注定无望的守望。

而世元,也是个好孩子。他用百分百的信任和坚定,在他大哥面前,不战而胜。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里,韫仪总算在宜棠和世元身上,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关于“圆满”的可能。

从宜棠离开沈家的那一天起,她就隐隐有种预感:这个倔强的女孩,与她带大的世元,终会重逢。

世元身上,有她倾注的心血和期待。

她相信水到渠成的缘分。

宜棠把自己活成了一种力量,一种让身边人,无论是爱她的还是怨她的都不由自主被吸引、被激励,想要靠近,甚至想要成为她的力量。

可宜棠心中,也有自己的女神——那便是永远活力四射、像个小太阳般的锦津。

她给沈世元留了字条,并言辞恳切地拜托他一定要去见张如玉。她告诉他:妥善处置张如玉,是他的责任,而非她的。

宜棠还有一句话,写得力透纸背:不管你愿不愿意,张如玉都在为你流泪。你是个男人,你必须负起你该负的责任!

处理完这桩烦心事,宜棠深吸一口气,决定去找她的“小太阳”锦津。

沈世元留下了小马开车送她。

锦津见到她,高兴得像只小鸟般跳了起来,扑上来抱住她:“小棠儿!我以为你有了男人,就不要我了!” 语气带着夸张的委屈。

宜棠脸红,“你可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说话一点分寸没有,姑姑若是听见,又要训你了。”

宜棠脸一红,轻轻拍了她一下,“你可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说话一点分寸没有!姑姑若是听见,又要训你了!”

“好了好了,”锦津故意拉长了调子,“小妇人,真可怕!”她突然收敛了嬉笑的神色,凑近宜棠,压低声音,一脸严肃,“棠儿,我跟你说,沈世良遇到大麻烦了!”

“怎么?”宜棠下午才见过他,虽然觉得他状态有些不对,但没想到是“大麻烦”。

“我今天去面粉厂给他送绣坊这个季度的分红钱,”锦津语速很快,“账房偷偷跟我讲的,他都快揭不开锅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小脸上满是忧虑,“我没有太多钱借给他,但作为朋友,我真的不想看他破产啊!” 她是真心实意地为沈世良着急。

“哪有那么严重?”

宜棠还是不太相信,沈世良在她面前,并未流露出山穷水尽的绝望。

“真的!”锦津急得跺脚,“是账房亲口告诉我的!你想想,沈世良办厂的钱都是跟银行借的!他磨出来的面粉……虽然他说供不应求,但账房说,好多货款还没收回来呢!他哪有钱还银行的债?”

她掰着手指头,越说越心焦,“接下来还会更惨!没钱买小麦,没钱还账,机器被拍卖……天哪!”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难过起来,眼圈都红了,“宜棠,你……你愿意借钱给他吗?我知道你有些积蓄……”

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充满希冀地看着宜棠。

“我愿意。”宜棠毫不犹豫地点头,“但是……”她眉头紧锁,“我怕我那点钱,不过是杯水车薪。关键是要想到能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能有什么办法?”锦津绝望地摇头,“我也不懂做生意。反正我的绣品现在是供不应求,我倒是愿意跟他换!让他的面粉很畅销,我的绣品……呃,不对,”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改口,“我的绣品和面粉都有人要!而且……”她想到绣坊里那些靠手艺吃饭的姐妹,声音低了下,“还有那么多跟我吃饭的姐妹呢!她们刚看到点盼头……”

大家都要吃饭,活着是每个人在这乱世里最朴素、也最艰难的愿望。

眼下绣坊的女人们,好不容易从绝望中挣扎出来,看到了一丝靠双手养活自己的希望。

宜棠看着锦津焦急又茫然的脸,心头沉甸甸的,仿佛压着城头那铅灰色的、望不到边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