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马失前蹄(1 / 1)

沙尘裹着杏花瓣扑在朱漆斑驳的门板上,连泽踏进家门,还没有反应过来,阿宽先被唬了出去。

钟协统在连泽房内正襟危坐,五姨娘则走来走去,二人都神色焦急。

阿宽怕挨板子,先跑为妙,又不敢走太远,免得一会儿主子叫又听不见,便躲到檐角站着,不停张望里面,耳朵更是竖着。

“可算回来了!”五姨娘绞着杏红帕子往太师椅里歪,发间点翠簪映着透进槛窗的春光,“你爹从四更天便在这屋里转磨,生生把波斯毯踱出个窟窿。”

钟协统的军装前襟沾着墨渍,马靴底黏着郊外的红黏土,见连泽进来,抓起案头《申报》就往地上掼,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连泽看清人,淡淡喊了声“父亲、五娘”,便准备进屋。

钟协统气得瞪着小胡子,指着连泽的背影,对五姨娘说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不孝子!”

连泽冻了一夜,身心疲惫,更因昨夜之事而心怀愧疚,宜棠话里有所隐瞒含混不清,连泽便更加难受,一个男人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更是深深的挫败。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破庙里一定有很多人,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可宜棠不肯透露,连一个字也不肯说!这个时候,宜棠若是对他不给予完全的信任,他还有什么赢面?

“站住!”钟协统大吼一声。

连泽站住,回头喊道:“爹。”言语甚是无奈。

钟协统见儿子一脸憔悴,那股子气又消了大半,毕竟自己找了他一晚上,悬心了一晚上,如今见到儿子回来,已经是欣喜万分。

钟协统儿子虽多,但连泽是长子,自然不同。还有一层,钟协统嘴上不肯承认,却骗不了自己,只有连泽的母亲系出名门,其他人虽然讨他喜欢,可终究是莺莺燕燕,与他这种乡野间如杂草一般长大的人,毫无区别,比起当年的荣大小姐,差了许多。

“你晚上去哪里了?”钟协统问道,“一晚上不回来。”

“陪宜棠出诊,回来的路上,被人……遇到雨,就在破庙里躲了一晚上。”连泽话到嘴边又咽下。

“雨大就不回来?还破庙躲一夜?”钟协统听着来气,骂道:“你个兔崽子,跟锦津一样,心里半点事不装,你这不是害宜棠吗?她一个要出嫁的大姑娘,你带着她一夜未归,若被沈家知道,非退婚不可,尤其是外人知道,唾沫星子都能把宜棠淹死。”

“沈家不要,我娶她。”连泽嘟囔。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宜棠跟沈世元好好的,就要成亲了,你来凑什么热闹,我跟你说,你这话别被你舅舅听到,看他不打死你这个兔崽子。”

心儿噗呲一笑,“老爷,儿大不由父。”

“你少跟着凑热闹,我教训儿子,你们一个二个,就知道看戏不嫌事儿大,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我跟你说,别的事,我都可以忍着你们,由着你们,连泽是我儿子,我的长子,谁要是想在他身上打歪心思,不管是谁,老子的枪可没长眼睛。”

心儿陪笑道:“谁敢在老爷眼皮底下耍花样,您这一生气,还怪吓人的。”

“怕就给我回去。”钟协统吹着胡子说道,丝毫不留情面,“你说你,老子要教训儿子,你非要跟来干什么,大少爷就是大少爷,你也别在他面前装出长辈的样子。”又呵斥一句:“还不回去!”

钟协统的呵斥被陡然掀帘进来的小厮打断,五姨娘起身时碰翻了茶盏,滚水溅在连泽靴面上。

“仔细烫着!”她声音突然失了素日的慵懒,待要伸手又缩回,腕间银铃在穿堂风里碎成一片,如料峭的春风一般寒冷。

檐下铁马叮当乱响,阿宽扒着门框探头,被钟协统一瞪又缩回廊柱后。

“你没见着老子派去的人?”钟协统一掌拍在酸枝木桌上,茶盏哐当跳起:“一个没见着?”

昨夜两人不归,荣家成明明担心,却又端着架子,又是念佛,又是占卜,没半点用,他派了一队人马出去,巴掌大个小地方,要找的人没有找到,反而把自己找不见了。占卜用的铜钱还散在香案上,檀灰积了半指厚。

“就是没见着。”连泽脚下被地毯上脱线的玫瑰花丝线绊了一下,心里仍在懊丧。

“这就奇了怪了!”钟协统在房间来来回回踱步,就是想不通。

待心儿帮钟协统说明原委,连泽不在意说了句:“出去喝酒了也不一定。”就准备要走。

“你当老子带兵是当山大王养土匪?”钟协统咆哮道,“老子的兵,纪律严明。”

“活见鬼!”钟协统军靴踏得青砖发出闷响,腰间佩刀穗子扫过案头,带翻了一盏凉透的君山银针。茶汤在《金刚经》封皮洇开暗斑,像极了昨夜雷云。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阿宽惊呼:“老爷,少爷,马厩……马厩有血!”

钟协统腾得一下站起,冲出门外,连泽紧随其后,跟着阿宽朝马厩跑去,阿宽吓得魂不守舍,战战兢兢,带着哭腔:“死,死了好多人。”

阿宽是去小解时发现的。

马厩里十二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死状可怖,连泽上前查看,每个人的喉管都被细如牛发的银丝贯穿。

连泽靴底打滑——血水正顺着青石地缝往他脚边爬。阿宽抖着手递上马蹄铁,铁锈混着凝血,那个“马”字像被人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钟协统不解,“老子与马家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老子就等着带着人马回天津,这王八羔子怎么杀到家里来了?”

“也是见鬼了,杀到家里来了,老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继续查找,看看还有什么线索。”钟协统让阿宽又找了几个兄弟,一寸一寸搜寻马厩,同时安排在钟宅加强戒备。

连泽道:“那舅舅和宜棠那边?”

“去请你舅舅来议事,这几天你们绝对不能外出。”钟协统道:“昨天世元该到了,可一直没有出现,……恐怕是事情有变,…….,但愿没有太糟。”钟协统有不祥的预感,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对危险无比警觉。

连泽注意到其中一具尸体的手掌紧攥着一个怀表,烫金的外壳三个字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

连泽一阵眩晕,扒开一看,果然与料想的一模一样,“爹,这是世元的怀表。”

“你确定?”

“我们一起定制的,我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不同的是,我们分别刻了自己的名字。”连泽弹开外壳,一个“沈”字清晰而见。”

钟协统大惊,“马家兄弟与世元在家中交火?”

昨夜雷声滚滚,如果有枪声,未必能听见,何况钟协统一颗心都在儿子和宜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