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发间有白木香(1 / 1)

老李如梦方醒,扑通跪在宜棠面前,他抖着的手摸出腰间枪,对准自己太阳穴:“少爷要有个好歹……”

“送李爷回房休息。”荣家成的声音比祠堂祖宗牌位还冷:“烦请唐大夫全力施救。”他转身吩咐钟协统把那日输血的士兵找来,钟协统一听,一瞬间就跑出五米开外,惹得宜棠忍不住说道:“您慢点儿。” 那句“姑父”险些溜出嘴唇。

宜棠望着父亲福了福,回了沈世元房间。嬷嬷说换过几次冰了,始终还是烫得吓人。

宜棠将石炭酸纱布浸入滚水时,铜盆映出自己发红的眼眶,沈世元伤口处的脓疮已蔓延成巴掌大的蝶形,黄绿渗液带着马厩特有的腐草气。她握紧煮沸过的手术刀,刀刃压在伤口边缘的瞬间,想起父亲说过——医者的手要比菩萨心肠硬三分。

宜棠用了可卡因,沈世元不觉得痛,事实上,他已经昏迷了。

宜棠清理过腐肉,又做了缝合,始终不见那日献血的士兵来,心里焦急,准备去看看,刚出门便遇上气急败坏的钟协统,“棠儿,怎么办?那个士兵说血没了得死,还说你是妖女,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跟你说,那个士兵吓跑了,我又给你找了几十个来,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银子也赏过了,你看你想抽哪个,你赶紧抽。”

宜棠放眼望去,胡同拐弯处一大群半大孩子扒着墙望着自己,他们的眼神既惊恐又好奇。

宜棠有些棘手,她需要重新识别血型,这不仅是个麻烦活儿,费时间还不准,需要沈世元亲自尝试,可沈世元今日的身体未必扛得住失败带了的重创。

宜棠有些绝望。

钟协统不知道这么多,一个劲儿催宜棠,此时身边没有其他人,他也不顾忌,有什么说什么,“我说棠儿,他可是你丈夫,你还磨蹭什么,这么多人,这么多血,你随便用。”

“我说你想啥呢?”又问道。

“哎哟,我说,你倒是快点啊,他死了,你可是望门寡,这以后谁还敢要你,我大侄女儿唉,你赶紧的吧。”

“姑奶奶,你行不行,给句话,里面那个人等着救命,我跟你说,沈家我们可惹不起,要是他死了,你嫁不成,你表姐锦津也完了,他们家一怪罪,咱们全部跟着吃瓜落。”

钟协统说话跟打机关枪一样,突突的,让宜棠烦乱的思绪更加纠结。

一个声音传来,“我来,我的血可以。”

“世良…….,你,怎么是你,唉,真是你啊!”钟协统惊叫起来,语无伦次,“我的天爷,你怎么来了,你……你来了,哈哈哈哈。”

那人不理钟协统,径直走到宜棠面前,“用我的血,他先前用过,没问题的。”

宜棠已经知道他就是沈世良,既然如此,她略做沉吟,“你跟我来。”

“别啊,使不得,世良,我说世良……”钟协统着急忙慌,不知道说哪句话好,这把血白白抽出来,到底会不会死啊,他刚才动员士兵们,说得头头是道,如今上阵的是他女婿,一下子便怕了起来,头顶冒汗,心如冰窖,钟协统气得哇哇的。

一群士兵还凑在旁边看热闹,钟协统正好有火无处发,解下皮带,追着士兵们便要打,吓得这群半大孩子一哄而散。

宜棠把沈世良带去了耳房,宜棠解释:“需要做处理才能进去,现在沈世元感染很厉害。”

“听你的。”沈世良温言道。

耳房里东西都是现成的,宜棠一一解释,洗澡洗手换衣服。

“换衣服?”沈世良不解。

“衣服上也会有细菌。”

“弟妹,世元有你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份。”沈世良由衷道,从见面到现在,这个女子身上有一股有条不紊的气质,让他的内心都跟着安静下来。

宜棠脸一红,解释道:“沈世元并不知道我是荣宜棠,请你不要告诉他。”

宜棠说完,走出房门,把门带上,在门外说了一句:“沈公子,您换好了喊我就是。”

沈世良惊愕,这是发生了什么?沈世元这个笨蛋在干什么?他怎么了?

沈世良惊愕过后,便觉得有趣,他与沈世元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感情甚笃,想到他还等着他救,不由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便按照要求做好。

沈世良请宜棠进来,他突然心生乐趣,试探道:“你要检查吗?”

“当然。”宜棠说这话时冷冷清清,毫不扭捏,只见她拿起一块纱布,沾上沈世良不知道的液体,在沈世良裸露的胳膊上反复又擦了擦,又接过一旁嬷嬷手中的艾条,对着沈世良反复熏了几遍,才带沈世良到了沈世元的卧室。

容不得沈世良观察他兄弟并发表意见,宜棠让沈世良坐在沈世元床边,她确认了下,“我要开始了。”又说道:“以沈世元现在的情况,我最少需要400毫升。”

宜棠说完便去寻找沈世良胳膊上的血管,接着拿针去刺沈世良,宜棠手指冰凉,触碰到沈世良温热的皮肤,让他不由颤栗,从里到外的紧张。

沈世良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才想起刚才他以为宜棠要询问他,没想到是通知他。她怎么这般可爱?

沈世良的静脉在药棉下鼓起青蓝脉络,宜棠执针的手稳如持柳叶刀。为了精准把控流速,宜棠将玻璃注射器浸在石炭酸液里,银质接口泛着冷光——这是教会医院最新器械,她从广州带来,牛肠导管刚刚被弃用。

“每分钟二十滴。”她旋紧调节阀,沈世良的血顺着橡胶管流入沈世元静脉。两人的o型血在玻璃观察窗里交融,如同庙前并生的银杏枝。沈世良的视线掠过宜棠鼻梁的弧度——蒸腾的雾气漫过她眉梢,将英气的眉形晕染得愈发像荣家成年轻时的模样。

“宜棠?”他突然开口,见宜棠睫毛未动,又补了句:“白木香,与你发间药香极似。”

玻璃管突然震颤,沈世元在昏迷中抽搐。宜棠单手压住他腕脉,另手迅速调整输血阀。青丝从她松脱的银簪间滑落,发梢扫过沈世良手背——那里正因过度握拳暴起青筋,针头处渗出星点血珠。

“放松。”她指尖按压他肘窝,温度比石炭酸还冷。沈世良的喉结滚了滚,终是咽下已到嘴边的字。输血瓶里的气泡忽然密集,映出她襟前晃动的半枚玉珏——为什么是半枚?

“流速快了。”宜棠旋紧阀门,未察觉沈世良陡然加快的心跳已让血液奔涌。

玻璃管中的血柱泛起细小涟漪,待沈世元好了,她便讨来婚书丢进火盆,那火舌也如这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