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若不存,如何再见?(1 / 1)

残破的韦驮像在晨光中显露出斑驳金箔,药师佛断指处的蜘蛛网缀满露珠。宜棠起身时踩碎了香案下的酥油灯残片,灯座在青砖上滚出清脆声响。

沈世元的军装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绷带边缘渗出的暗红血渍,像朵将败的曼陀罗。

“你醒了?”宜棠惊喜万分,此人生命力真是顽强,居然这么快就醒了。宜棠以手覆其额头,发现他也没有高热,着实令人振奋,“你很快会好起来的。”宜棠又安慰又鼓励。

老李上前,激动万分,老泪纵横:“少爷,你可得挺住,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李如何向大帅交待。”

“我这不好好的。”地上的少爷艰难说道,胸脯起伏得厉害,他看向宜棠,“多谢小姐医救,没齿难忘。”又说:“小姐不妨许个愿,在下尽力而为,一定帮小姐实现。”

宜棠噗呲一笑,“那就许你早日康复吧。”

“你最好别说话,好好休息。”宜棠警告道,“你若是疼痛难忍可以直说,我还有些镇痛的药品,比阿司匹林效果好。”

“吗啡?”那人问道。

宜棠点点头。

“那劳烦小姐为我用一支。”

宜棠照做,一支药推进去,他的面色果然好了很多,额头不再冒出密密的小汗珠。

“小姐,吗啡珍贵,你一个乡野间行医的人,如何有吗啡?”这人身体不疼时,说话便有劲了许多,语气中带着命令。

“你别说话浪费元气,好好休息。”宜棠心想真是个多事的,有的用不错了,还问东问西,自己也不是他的兵。宜棠脸色有些难看。

“小姐,在下绝非玩笑,你尽管提,随你想要什么,即便是吗啡,我也可以为小姐办到。”那人见宜棠不悦,也不纠缠,转开话题说道。

“医者父母心,我费劲心思救你,只希望你能好起来。”

“姑娘留步。”沈世元突然抓住她褪色的羊皮袖口,指尖触到袖笼里藏着的银质听诊器,“至少让我知道恩人……”话音未落,供桌上的《降魔变》壁画突然剥落,正落在宜棠发间素银簪上,折射出细碎金光。

宜棠温和一笑,尽管她也是大病初愈,面色惨白,但宜棠做起自己的工作,一张弓立刻拉满,整个人神采奕奕,干练十足,多少病人都在这股笃定中获得痊愈甚至重生的力量。

此人便是秘密来甘肃的沈世元,马家兄弟也不是好惹的,几次谈判下来,沈世元过于强硬,他们根本没有便宜可占,遂想着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干脆让沈世元死在甘肃,给沈一章那老儿一点颜色看看。

沈世元精明,强将手下无弱兵,几次交锋皆未得手,反而叫沈世元生了警惕,老李想着回去,少爷新婚在即,甘肃的事情放一放也行。

沈世元不肯,那英国佬如今占了西藏南部,有意往甘肃一带扩展势力,西北地方武装盘踞,各占一方,互不买账,只想着扩大势力,而置国家民族大义于不顾,列强虎视眈眈,迟早在西北酿成祸端,若此次不能敲打敲打,晓以大义,那自己与这帮人又有何不同?再者,荣家成在治理西北的局面也难打开,沈一章良苦用心将付之一炬。

老李打趣道:“荣大人这老丈人当得值得,得世元做女婿,夫复何求?”

不料沈世元说道:“无关两家联姻,若是见到荣伯父,我正要跟他谈一谈退婚之事。”

老李一惊:“这是为何?”

世元苦笑一声,不做解释。

马家兄弟倒是有耐心,一直跟到张掖,终于找到机会,敌暗他明,沈世元腹背受敌,损失惨重,幸得心腹人马忠心,带着他突围至此。

沈世元实在是幸运,那一枪奔着心脏而去,却因为差之毫厘让他躲过一劫,更奇遇未婚妻宜棠,为宜棠所救,只是此刻,两人并不相识。

沈世元躺在地上,身体动弹不得,他整个人沉溺在宜棠浓的化不开的漆黑眼眸中。

此刻天未明,雨已歇,夜里的温度骤降到零度以下,宜棠把披风给了沈世元,方才救人时神经紧张不觉得冷,此时手停下来便不禁瑟瑟。

沈世元瞧见,说道:“我在火堆旁,不怕冷,姑娘尽可把披风拿走御寒。”

“你不要讲话,术后过了感染关,我才算是真救了你。”宜棠解释,“现在没有克服感染的药品,我也帮不上忙,只能靠你自己,保暖、增加营养都是必须的。等天亮,让你的手下出去寻些牛乳来,煮热了喝,对恢复有益。我手里还有些黄豆磨成的粉,都留给你,以备不时之需。你们行军之人,预备干粮时,不妨多带些炒熟的黄豆,保存时间长,营养也高,关键时刻能救命。”

沈世元对宜棠刮目相看,姑娘不肯道明身份,但如此见识,绝非乡野村姑。他来了兴趣,问道:“姑娘不问我们是谁吗?”

宜棠摇摇头,知道太多不安全,丢下一句话:“你好好休息。”

沈世元傻眼,一个人没有了解的欲望,你如何诱惑?

宜棠环顾四周,寻了些断掉的木块树枝,引燃后,在连泽和阿宽身边升起一个柴堆,为他二人保暖,宜棠也靠着二人坐下。

只听见柴火噼啪断裂的声音,外面的雨停了,有风吹过树林,树叶幼小尚嫩,叶柄短小,紧贴着树枝,不易吹落,反倒是树干,不时有折断落下的声音。世间万物,柔弱刚强,不能以大小分之。

不过片刻,宜棠又站起来,对老李说道:“我把他二人眼睛蒙上,等他们醒了,我们就走,如何?”

老李吃了一惊,这姑娘居然还在思虑安全离开之事,足见并不信任他们,在安全无法保证的情况下仍愿出手相救,一丝不苟,姑娘的胆识令人佩服,她更有一颗善良的心。

老李知道少爷也没有为难这位姑娘的意思,点点头,又有些不甘心,解释道:“我们不是杀人如麻的土匪,姑娘安心。”

宜棠点点头,仍旧扯下布条绑在连泽和阿宽脸上,解释道:“心意是一回事,我这么做你们更安心,我们也放心。”

宜棠坐下,众人皆不语。

宜棠不敢睡,她不时拿出怀表来看时间,又看了沈世元几次,见他睡得安稳,且未发热,心里才放心些。

沈世元其实不愿睡去,怕醒来再见不着这位姑娘,可他太累,又有求生的欲望,人之不存,如何还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