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国荣反复的看着信,想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摸到信纸背后还有一张东西,抽出来一看,是张全家福。
他把照片递给章朝莹看,语气有些哽咽,“……那丫头从来不说谎,她说不恨我们了,那就真不恨了……你快看,这是她们一家三口。”
章朝莹捧着那张照片,笑得鼻涕四流,“这就是星星啊……都长那么大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真可爱。”
那会儿给许玉枝安排工作也是件难事了,章朝莹先和学校打的招呼,然后许国荣在和纺织厂里的朋友通了气,最后才给安排在了生产科。
生产部的部长是他的朋友,现在好像已经升到厂长了。
别人只知道许玉枝个大学生是因为家庭背景才被排挤在生产科当个小科员,却不知道,那是许国荣的特意为之。
他那会儿特意跟人交代,不要特殊照顾,不要升职加薪,就当你不认识我女儿。
低调才是最好的保护色,他只要保证许玉枝能平安上班拿工资生活就行。
只是友人偶尔书信来往,会告诉他们那孩子的近况。
说是怀孕了;说是女婿那里分到房了,搬出宿舍住了;说是生了个女儿,和玉枝长得很像;说是母女俩日子过得不算差,但孩子好像是玉枝一个人带的,没人帮忙;说是那小女孩和妈妈一样少言寡语……
许国荣和章朝莹来到这边农场后,除去刚开始经历自身的身心俱疲后,剩下的就是惦记两个孩子了。
她们欢子女之喜,悲子女之伤。
许颐安那里写信的都是他自己,通常都是报喜不报忧,尽管夫妻俩知道那孩子不可能过得比以前好,但起码看着文字还能宽慰一下自己。
许玉枝的情况却都是听别人说的,今天还是第一次来信,这让夫妻俩怎么能不激动。
那张全家福被两人来回的看了又看。
章朝莹反复摸着照片上自己女儿的脸,抖着音和许国荣小声说着,“……她瘦了好多……”
“但气色瞧着不错。”许国荣搂了搂老妻的肩膀,想让她别哭了,指着照片里的男人转移话题,“这就是女婿?是叫沈瑞生对吧?”
章朝莹点点头,“是叫瑞生。之前老李的信里还说玉枝一个人带孩子,从没见过她男人,我还以为……”
现在看这照片倒是一家三口挺和谐的,长得也算和玉枝般配。
许国荣也想到友人信上说的,盯着沈瑞生不由的就皱了皱眉,“就这么一张照片也看不出什么,要现实里待玉枝好才行。”
有点气,不想说他,视线上移,看着那咧嘴笑得开朗的小女孩,他的嘴角才又上扬了些,
“倒是星星,瞧着没有老李说的那么内向。”
“是啊,你看这笑起来多像玉枝。”章朝莹说着还把照片翻了过来,想看看后面有没有写字。
这年头大家拍个照通常都会在背后写点日期或者名字,留作纪念。
因为许国荣让老李不要特意照顾打听,所以这孩子小名叫星星,还是许玉枝带着小孩去厂里上班的时候,听见她这么叫孩子,才知道的。
章朝莹想知道外孙女的大名叫什么。
翻过来一看,果然,写着一家三口的名字。
许玉枝,沈瑞生,沈非晚,1976年10月24日,一家三口拍摄于工农兵照相馆。
“沈非晚……非晚……非晚……”
名字在章朝莹的嘴里翻来覆去,念着念着,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老许,玉枝还是恨啊……”
许国荣听着妻子的哭诉,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许玉枝给这孩子取名非晚,既寄托了对这孩子能赶上光明未来的希望,又何尝不是在抱怨自己的朝气已经逝去了?
可是再给许国荣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这么做。他看着自己已经干裂粗糙的手掌,实在没法想象自己当玉捧在手心的女儿有一天也变成这样。
所以,就算恨也没关系,他只要孩子过得好。
所幸,玉枝自己也想通了,那这结局也不算太坏。
“别哭了,孩子刚生那会儿她肯定还在生气,这不都已经过去了?”许国荣安慰着妻子,“我们还是赶紧给她回个信,别让她惦记着。”
“对对对,赶紧回信!”
三秦农场,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飞奔到一个窑洞里,举着信还没进门呢,声音就已经传到屋里了
“爸!有信!”
许颐安站在桌子前,桌上放着堆奇奇怪怪的石头木头的,左右手都捏着铜线,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接一起,听见儿子的声音也没抬头,只说了声,“念。”
“哦。”许笃正一边撕开信封口子,一边念着信封上的寄件地址,
“……二号巷32号,许玉枝寄……”
他正要摊开信纸念里头的内容,就听见那铜线连接处嘶啦一声冒出了一股白烟
“谁寄的?”
许笃正又看了眼信封,确定自己没念错,“许玉枝啊。”
信瞬间被许颐安抢了过去,大概是嫌自己手脏,许颐安就用两根指头捏了个角,另一只手死命在衣服上擦着。但他今天又磨石头又据木头的,衣服还能干净到哪里去?
于是黑漆漆的手又落在了许笃正的衣服上。
许笃正麻了,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爹,“……一会儿妈妈问起来,我一定会告诉她是你擦的!”
许颐安擦干净了一只手便缩回去拿着信看,顺便再伸过来擦另一只手,眼睛已经一目十行的把信看完了,闻言都没给儿子一个眼神。
“你去说呗!看她说你还是说我。”
等另一只手也擦干净了,捏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眸光中闪烁着无比喜悦的光芒,弯腰干了一天活的人也瞬间充满了活力。
“你看,这是你表妹!漂亮吧?”
许笃正踮起脚看了眼照片,还没来得及评价,就听他爹又说,
“瞧着就比你和你弟弟聪明!”
许笃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