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满听完李然的话，从自己的枕头里掏出来一个手巾包。

抖开来，里面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票子。

他一张张地整理了一遍，一共是一百零八块多钱。

“这是平时你们给我的零花钱，我没有花完的，就攒下来了，就这么多。文松你先拿着，不管多少，多一些总是好的。”

李停看到钱，伸手便要抓过来。

李老满把手巾又重新包起来，攥在手里。

李停抓不到钱，便大喊大叫起来：“钱，钱啊！”

一会儿又手舞足蹈起来，“生儿子，”她光着脚在地上乱跑，“生儿子，生儿子……”

李然安抚了李停半天，李停才渐渐安静下来。

李然临走前对钟文松说，要是确定明年让李停做接通输卵管的手术，她回去和张志强说一下，她手里的钱估计能拿出来八百。

她让钟文松在弟弟妹妹那里再问问。

实在筹不够做手术的钱，就去沙家口郑集那里去一趟，看看她娘手里有没有钱，能不能帮他一些。

她这样一说，钟文松觉得仿佛看到了希望。

虽然要借的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一个庞大的数目，但是只要李停能恢复正常，生个儿子，以后生活就有了希望，一家人省吃俭用，还钱也是不成问题的。

马美兰手里没有什么钱，大雁就更不用说了，廉建伟每次掏的窟窿她补都补不完。

钟文平家刚添了个孩子，这几年他没有出过门，也没有多余的钱拿出来借给大哥。

钟文顺手里有些闲钱，可是宁海霞那里不好说。

钟文松问过他，他只能偷偷地给大哥拿了二百块的私房钱。

倒是小燕，邝金锁每天种菜卖菜，又俭省惯了，手里存的有一千多块钱。

但是这些钱都存在了他娘手里，小燕对邝金锁说了大哥的难处，邝金锁就对他娘说，小燕如今怀有身孕，情绪不稳定，想把钱放在自己手里。

他娘倒也爽快，也是因为儿媳妇怀了孕，她放心了不少。

于是就把钱交给小燕保管了，也算是把当家的权力交给了小燕。

钟文松是在过完年走亲戚的时候，问小燕借的钱。

过完元宵节，小燕来走二趟亲戚时，把一千块钱交给了大哥。

钟文松过完年去了郑集一趟，当然不是为了借钱。

李停她娘手里也没有什么钱。

即使有钱，郑志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婚事还没有定好。

说不定什么时候定好了，也需要用钱。

因此钟文松不会向他们张这个口。

他对岳母说，李停思想弯在生儿子上面了，精神出了一些状况。

他想着心病还得心药医，要带李停去做接通输卵管的手术。

他想让志方和他们一起，去市里找郑永强给李停做手术。

郑志方当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李停娘听钟文松说李停的精神状态不好，想去看看女儿，但是一想到李老满就住在南洼里，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于李老满当年对她和家庭的不负责任，她始终没有释怀。

她想了想，对钟文松说，到李停去做手术时，她也会去。

他们两个都是男的，她去了有个照应。

到那时她和志方不再去南洼里了，直接从郑集去市里。

因为路途远来回不方便，他们说好了农历三月十九日分别出发去市里，找到郑永强，要是他愿意做，三月二十日就做手术。

李停娘看钟文松担心郑永强不愿意做手术，就对他说：“放心吧，只要咱这边家里人去找他，他肯定愿意做。”

“我们这村里就有两个结扎的，就是找他又接通了，其中一个小孩都两个多月了。乡里乡亲的，这个忙他还是帮的。”

钟文松找镇上卫生院里的同学打听清楚了，做接通输卵管手术，至少得两千六百块钱。

如今他手里连李老满的那一百块钱，才两千五百块。

要去做手术，加上车费住宿吃饭啥的其他的花销，手里至少得有三千块钱。

他得在三月十九日前凑够三千块钱。

想了半夜，他想到了同事姚天铭。

姚天铭和钟文松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毕业，都是同学。

从认识姚天铭起，钟文松就觉得他家里应该很有钱。

上学的时候，同学们穿的都是黑色或灰色的老粗布做的衣服，姚天铭穿的就是白色的细洋布。

后来从姚寨其他的同学那里听说，姚天铭有个姑姑在省城里上班，经常会给他带回来好多大城市里吃的穿的用的，那些东西，村里的小伙伴见都没有见过。

钟文松去学校里当老师的时候，姚天铭已经是学校里的民办教师了。

他为人挺好，同事们之间谁有个困难，只要和他说，他都会伸出援手。

还有他的老婆李玉芝和李停的关系在那里。

因此钟文松才会想到向他借钱。

但是姚天铭毕竟不是自己家的人，这借钱的理由，也不能和他直接去说。

因为结扎后再去接输卵管，政策上肯定是不允许的。

后来钟文松想了个要给李停看精神疾病的理由，向姚天铭张的口。

姚天铭听他说要借五百块钱给李停看病，给他拿了六百。

还对他说，要是不够，还和他说。

有那么一瞬间，钟文松感动得差点儿把借钱的真实意图都告诉他了。

但是想想眼下计生工作的严峻形势，不知道后面还要面对多少未知的风险。

心里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钱筹够了，出乎钟文松意料的是，李停的情绪竟然渐渐稳定了下来，渐渐地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之前他还想着，要是李停一直像年前那段时间一样浑浑噩噩的，别说做手术，就是带着她出个门，都得费不少老劲。

三月二十九一大早，钟文松带着李停从洪桥镇坐上去县里的客车。

到了县客运站，又转坐东洪县到新店市的大巴车，到了市人民医院，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在郑永强的专家门诊室里坐到快下班的时候，他们等到了刚出手术室的郑永强。

说到费用问题，郑永强告诉李停娘，因为医院不允许做这样的手术，手术费不能走医院的账上。

药费手术费杂七杂八的，下来一共得两千六百多块钱。

他说他的手术费就不拿了，让钟文松一共给他拿两千块钱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