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天狗吃月亮(1 / 1)

钟文松抱着晴晴进了堂屋,李停走进灶房里看看,冷锅冷灶的。

年前她让钟文松送来的食品,都堆在一个箩筐里。

半瓷盆饺子馅放在灶台上,还是拿来时的那么多。

每到大年初一,因为既不用走亲戚,也不用招待客人,所以村子里关系不错的人,都会互相走动。

李老满经常不着家,平时和村里的人也没有什么往来。

再加上脾气有点儿古怪,很少有人往他家里来。

每年大年初一这天,李停在家里时,都是大姑娘小媳妇来找李停玩儿,家里倒也热闹。

如今李停走了,初一家里连个人影儿也没有了。

因为一个人冷清,李老满昨天傍晚连年夜饭也没有心思做,喝了几口稀饭就睡下了。

晴晴一直扯他的头发,李老满在床上也躺不住了,索性起了床,抱着晴晴逗她玩儿。

李停让钟文松找出一串鞭炮,搭在院墙上,用火柴点燃了。

她则走进灶房里,准备做饭。钟文松点完鞭炮,也赶紧跑进灶房里帮她烧火。

李老满用双手捂住晴晴的两只耳朵,随着电光火石的闪烁和噼里啪啦的炸响,鞭炮在墙根处欢快地蹦蹦跳跳,爷孙俩兴奋地看着。

东西都是现成的,不多时李停就端出来四个菜,和一盆饺子。

她往桌子上摆着碗筷,伸头向院子里喊道:“爹,赶紧进屋,咱吃年夜饭了!”

吃完饭,钟文松用棉衣揣着晴晴,去尹婶子家坐了一会儿。

李停在家里洗刷东西,一边和李老满闲话。

“爹,你看你一个人在家也是对付,咋就不愿意去我们家呢?”

她反复刷着竹编的筷笼子,应该是从她走后,李老满半年没有刷了,窟窿眼里的灰尘怎么也刷不掉。

李老满抽着旱烟袋,没有做声。

李停又说:“你平时要是真不愿意去南洼里,也就算了,要不到明年过年时,你去我们家一起过年吧?”

说着话她忽然觉得一阵恶心直冲喉咙口,干呕了两下,也没吐出什么来,倒弄得眼泪汪汪的。

李老满抽完一袋烟,在脚边磕了磕烟袋锅子,丢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等有了小的,晴晴也能离手脚了。趁我现在身体还行,把晴晴放这里,我可以帮你们带几年。”

“去南洼里的事,等以后我真的不中用了再说。”

宅基地找好了,老钟领着文平和文顺,没事时就到处踅摸土,垫村西头那片宅子。

垫了大半年,高度才赶得上周围的宅院。

李停已经到了预产期,自从找医生把过脉,确定是怀孕了以后,她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祈祷着,这胎一定要是一个儿子。

大雁也显怀了,每次来走娘家,都显得无精打采的。

聂大梅问她日子过得怎么样,她只是笑笑说还好。

李停却从她的笑容里,捕捉到几分无奈。

暑热正盛的时候,李停生下了她的二女儿钟月合。

月合是在刚入夜时出生的,钟文松听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他抬头看天,只见刚刚还挂在天幕上的圆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一点一点地吞食了。

村子里咣咣当当声四起,还夹杂着很多孩子的叫声。

原来是孩子们拿着棍棒,在敲击脸盆铁瓢什么的。

他恍然想起,今晚有天狗吃月亮的传言。

然后老任婆打开房门,让他进屋里把脏水倒出去。

老任婆是村子里的接生婆,从她紧绷的脸上,钟文松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

老任婆最近几年接生的老规矩,要是生的是男孩子,劳务费是一元钱。

女孩子五角,都外带两包点心。

聂大梅从屋子里走出来,倒是一脸平静。

她要去灶房里,给李停擀面叶汤喝。

钟文松看了看床上躺着的李停,她的身边是一个薄薄的襁褓。

天气本来就热,她又折腾了半天,现在头发一绺一绺的散落在枕头上,贴在脸上,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现在她闭着眼睛,精疲力竭地瘫在床上。

他没有忍心去问她,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把水盆端出屋子,想问问他娘,李停这次生的,是不是又是个女孩子。

因为那个“娘”实在叫不出口,迟疑了一下,径直端着水去院子里粪坑边倒了。

还没有把脸盆放下,屋里蓦然响起李停低低的抽泣声,听起来虚弱而又压抑。

钟文松手里的脸盆“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没有再进屋里,也没有去灶房里帮母亲烧火。

他几乎已经肯定,即使聂大梅做好面叶汤,李停也不会喝上一口。

他在屋角处的青石板上坐了下来,周围厚重的黑幕仿佛变薄了一些。

外面咣咣当当的撞击声停了下来,孩子们的吆喝声变成了一阵阵的欢呼声。

钟文松朝天上望去,刚刚被天狗完全吞食的月亮,正一点一点地现出身来。

月亮会越来越亮的,他心里杂乱地想着。

可是他的心里,却已经被沮丧填满,黑洞洞的,没有一丝亮光,像刚才被完全蚕食的月亮。

是的,是沮丧,还有一丝惶恐。

晴晴出生的时候,他和李停心里都希望是儿子。

甚至在生出来之前,因为那个老中医模棱两可的话,他们一度以为肯定会是个儿子。

生下来是个女儿,他心里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

然而看到那软软糯糯的小肉团,毕竟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触动了他心底最温柔的那根神经,于是那点儿失落也抛在了脑后。

这一个又是个女儿,虽然希望还很大,但他的心里是惶恐的。

虽然钟文松知道,只要没有生出儿子,就是他不说,李停也会一直生下去,直到再也生不出来为止。

她的心里,比他还渴望有一个儿子。

但是放眼看去,哪个村子里都有几户三五个女儿,甚至十个八个都是女儿,没有儿子的人家。

那样的夫妻,在背地里被人称为绝户头。

都说命里无儿难求子,有的人终其一生,直生到再也生不出来,也没有生出一个儿子来。

他的惶恐,正是思虑至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聂大梅端着饭碗站在门口,叫钟文松:“文松,你把饭给小停端进去,我去看看晴晴在后屋闹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