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捡到一个义子(1 / 1)

府谷破败的街道上,刘处直穿着一身义军军服,戴着面罩走在街上。陕北因为水土流失,树木被砍伐得多,一到夏天基本上都是雾蒙蒙的。

他踩着咯吱作响的废墟往前走,身后跟着两个亲兵,腰间别着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掌盘子,前面还有一家茶楼开着,咱们要在那儿歇脚喝口茶吗?\"一个亲兵问道。

刘处直摇摇头:\"不急,再转转。这府谷城里也太乱了,后面要清理一下,将这些废墟里的土块木头都清到城墙附近集中安放,官军来攻城时可以用得上。\"

转过一条小巷,刘处直忽然停住了脚步。巷子尽头的墙角蜷缩着一团黑影,在黄沙漫天的县城里看着不太真切。几人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个约莫十岁的孩子,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正抱着一只破碗发抖。

\"小孩,你在这儿做什么?你的爹娘呢?\"刘处直蹲下身问道。

那孩子抬起头,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和恐惧。他的嘴唇干裂,脸颊凹陷,显然已经饿了很久。刘处直注意到,尽管处境如此艰难,这孩子的眼神中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坚毅。

\"我...我没做什么。\"孩子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重的陕北口音。

刘处直不知为何心头一软。他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那孩子:\"喝点水吧。\"

那孩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喝了起来。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打湿了破烂的前襟。喝完水后,他放下水囊说道:\"我叫艾能奇,我已经没有家,没有爹娘了。\"

\"艾?\"刘处直眉头微皱,这个姓氏让他想起半年前的艾家。当时艾家成年男丁被他下令全杀了,走之前刘处直将女眷和小孩都放了。不会这是艾家遗留的子孙吧?

他摇摇头,甩开那个念头。\"饿了吧?跟我去吃点东西。\"

艾能奇抬起头兴奋了一下,随即又垂下了头:\"我没有钱吃饭。\"

\"我请你。\"刘处直站起身,向孩子伸出手。

艾能奇犹豫了片刻,最终抓住了那只粗糙的大手。刘处直能感觉到,那只小手冰凉且颤抖,却意外地有力。

他们来到街边一家还开着的小饭铺,刘处直要了三碗羊肉泡馍。热气腾腾的汤面上浮着油花,香气扑鼻。艾能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碗,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

\"吃吧。\"刘处直将一碗推到他面前。

艾能奇再也忍不住,抓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他吃得特别急,以至于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刘处直轻轻拍着他的背:\"慢点,没人跟你抢。\"

艾能奇一人吃了三个馍,喝了两碗汤,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对刘处直说道已经吃饱了。在他印象里,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吃过这么多油水。

\"艾能奇,你识字吗?\"

\"我跟村里的塾师学过《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背到第八个姓时突然卡住,脏兮兮的耳尖变得通红。

又过了一会,刘处直突然问道:\"你爹是米脂艾家的人吗?\"

陶碗\"咣当\"磕在桌上。艾能奇的手指在桌下绞紧破衣角:\"我是双泉里西沟村的人,和艾家主家已经是五服外的亲戚了。我家给主家种了上百年地了。可是有一天晚上,艾家大少爷不知为何将艾老爷被杀的事怪到了我们头上。\"

随即艾能奇诉说道,那天晚上来的人举着火把说我们和流寇是一家人,村里人都是喂不熟的狼崽子,然后将我们全村人都杀完了。最后我躲在倒塌房屋的废墟下才捡了一条命。这几个月我从米脂一路要着饭来到府谷的,前些天听说府谷被义军拿下来了,想来看看有没有开仓放粮混口饭吃。

刘处直握刀的手松开了。他想起艾家庄园战后第二天,侦察营报告说西沟村遭屠,当时高栎还笑说艾万年这厮报仇都找不准正主。

刘处直盯着艾能奇发红的耳尖,看着他手里的瓷碗,想到了半年前他来到艾家庄园时,确实看见佃户们用的都是庄里统一烧制的粗瓷,和艾能奇手里的一模一样。

虽说艾能奇全家被杀和自己没有直接联系,不过总是因为自己灭了艾家满门才遭此无妄之灾。

想到这里,刘处直突然说道:\"愿意跟我走吗?我现在没有一儿半女,你可以做我的义子。\"

艾能奇抬起头,嘴角沾着馍渣。铺子外的阳光透进来,晒得屋子里面暖烘烘的。

刘处直在艾能奇这双眼里看见了饥饿、警惕,还有某种他读不懂的东西。

\"有饭吃吗?\"艾能奇问。

\"管饱。\"

\"要改姓吗?\"

刘处直摸着刀柄上的丝绸:\"就叫刘能奇吧。\"

暮色染红克营营地时,刘能奇正在澡盆里洗澡。他搓下了一层泥垢,水已经黑得没有原样了。刘处直靠在帐篷上,看热气中浮动的瘦小身躯——肋骨根根分明,左肩有道寸许长的疤,是刀伤。

\"你身上怎么会有刀伤啊?\"

刘能奇猛地沉到水下,又冒出来摇头:\"收麦时被镰刀划的。\"他忽然伸手抓住木盆边缘,因为在水里泡久了指节已经发白了,有点害怕地问道:\"义父,你杀过人吗?\"

外面吹来一阵风,帐篷里面悬着的灯笼突然摇晃起来。刘处直走过去给刘能奇递上了一块毛巾说道:\"这世道,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你义父我杀的人啊,自己都数不清了。五十?还是八十啊?亦或者是有上百了。因我而死的人,几万人怕是都有了。\"

他擦着刘能奇背上凸起的脊椎骨,触到一处奇怪的凹陷,\"这是?\"

\"去年被主家的一个小少爷用砚台砸的。\"艾能奇缩了缩脖子,\"艾诏老爷当时出了一个问题问他的子孙,他的几个孙子都没答上来。我知道答案没忍住就说了出来。等艾老爷走后,就被一个小少爷用砚台砸了,疼了我好久啊。\"

刘处直的手顿了顿。这孩子年纪轻轻,身上居然有一身伤疤,被打的、被摔的,还饿得瘦骨嶙峋。如果自己不发现他,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死去,被人丢到乱葬岗。

刘能奇刚来没有自己的帐篷,第一夜刘处直就让他睡在自己的帐篷里面了。

夜里,新裁的棉被窸窣作响。刘处直在灯下看缴获的官军塘报时,听见床上传来压抑的抽泣。

他端着油灯过去,看见刘能奇在梦里蜷成虾米,嘴里含糊喊着他爹。

\"醒醒。\"他轻拍孩子的脸,指尖沾到冰凉的泪水。

刘能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牌...牌...\"

刘处直这才注意到刘能奇的脖颈上系着根麻绳,坠着块桐木牌。翻过来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个\"艾\"字,边缘有焦痕,像是从火场抢出来的。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等刘处直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把那木牌翻了个面。灯影里,他鬼使神差地用指甲在空白面划了道竖线。

次日拂晓,刘能奇摸着反戴的木牌站在院门口。晨雾中传来铁甲碰撞声,刘处直正在营地的临时校场操练士卒。

刘能奇低头看掌心——那里用炭灰画了道竖线,和木牌背面新添的刻痕一模一样。

连着四五天,刘处直每天都给他准备了肉食,脸上总算有些血色了,叫义父也没叫的磕磕巴巴的了。

刘处直为什么要收艾能奇当义子呢?一是因为愧疚,毕竟这孩子父母是因为自己而死;还有就是对未来的担忧,万一自己哪天死在战场上又没亲生儿子,克营不得四分五裂啊。现在有个义子,以后好好培养也能帮自己很大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