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一梦永恒(8)(1 / 1)

剑锋所指之处,灵双双鬓边一缕青丝无声飘落。她面色凛冽,只是瞳孔微颤,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曾几何时,他会为路边饿殍驻足,会为受欺的百姓拔剑。可时过境迁,当年那个会为天下苦事怨事默默拔剑的少年人,如今眼中只剩刺骨的寒意。

灵双双深吸一口气:“褚瑾,以怨报怨,以杀止杀,你......”

褚瑾冷笑一声,剑尖轻挑:“灵双双,你现在用什么身份跟我讲这种话?”

“你是万星门的天才,树尊者入药炼丹,你也没少服用吧?”

灵双双一时愕然,瞬间想明白了什么.

她迎着剑锋向前一步,苍白的唇瓣轻启,想要解释,“我......”

她本想解释自己不知道,解释自己压根不知情,可是在看到褚瑾那双黑沉沉的眼珠子,顿时感觉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里面不上不下,好像成了堤坝拦住了那些无力的空洞的辩解,于是顿时也就哑然无声了。

语言总有妙处,它赋予失意者宽慰,为冤屈者撰书。可在此时,沉默似乎成了更好的选择。

这世上总有失意是刻骨铭心难以消除的,也总有冤是无由来无知无觉却无足轻重的。

既得利者在受害者面前千该万该总是词穷的。

山风呜咽着卷过悬崖。

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瓣,千言万语都被咽下,最后抬起眼睛,单薄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褚瑾提剑,向前走了一步,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浓还是血色太厚重,好像模糊了那些明面上的身份啊界限啊立场啊什么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人一妖本是敌对原是挚友,此时此刻居然看似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高处吹风交谈。

可是谁心里都明白,那些没说完的话没干完的事没喝完的酒,都会在横亘的血海深仇中永不泯灭。

这人间情起情灭万万千千,爱啊恨啊痴缠啊怨怼啊交缠不休。

可是恨啊,它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又水泼一样毫不凝滞;像是大浪淘沙里面死死牵扯着砂砾的丝线,像是参天古树里面一点点啃噬的虫蚁。它无声无息,随随便便就能给那些暖阳斑斓抽去色彩,留下空洞幻影;也轻而易举就能牵扯一个大妖的往后此生。

这简直宛如跗骨之蛆,永远会在这往事的血色画卷里面缓缓流淌,留下谁也无法磨灭的浓重色彩。

简直是太可怕了。

不知道是因为寂静还是因为吵闹,远处的厮杀叫喊越发清晰。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将剑刃和褚瑾眼底的黑映得雪亮。

他将下颌线紧紧绷着,好像要将剩下的生命也永远地糅合在这浓重的半黑半白将明未明里面。

“灵双双。为友,你救我护我。”

“为敌,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身上大妖的气势尽数显现,周身气势隐隐暴虐。

灵双双深吸一口气,在可怖的灵压下艰难抬头,“褚瑾,你冷静些,有办法的。”

她难得恳切,“总有办法的。”

她想说天道有情,大道在上,总有办法的。

别以杀止杀误入歧途了......

可看到褚瑾黑鸦鸦的眼神,她顿觉那些平日里说教的信奉的话术听上去居然是这般苍白脆弱,在真正的蒙冤者受害者面前像是纸糊的薄薄一层。

褚瑾沉默良久,半晌,扯出个很嘲讽的笑容,“有什么办法?”

说实话,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灵双双,我的族人死了,神魂俱灭,一个不留。”他眼眶有些微微红了,字字泣血悲鸣,衬得眼下的小痣越发鲜艳,“你们把他分尸,拿他入药。他们生前百般憋屈,死后连魂灵都不得休眠,得困在这狗屁塔里面日日夜夜遭受侵蚀!”

“这就是你们的大道?正义呢?公平呢!?”

“狗屁不通!”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可褚瑾却把满腔怨气悲愤淋漓吐露在眼前这个仙家骄傲身上了。

风渐渐大了起来,灵双双看见褚瑾脸上有从前从未见过的晶莹水色,可是那光彩一闪而过,昙花一现似得,只是匆匆在人间展露了头角,就很快消失地无声无息了。

“可是,灵双双,他们养我护我,爱我敬我。”

褚瑾哑着声音,“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长剑在晨光中微微发颤,“怎么,你也有过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候吗?”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灵双双看着他,莫名想到了很多年前只有两个人的那个晚上,魏暄也是问她“怎么办”,只是他的眼神永远是澄澈明净的,好像总能把她从这染缸里面拉出来。

稀疏的晨光透过云层,照亮了天光之下的血色和精疲力竭。褚瑾的身影在光晕中凝成一道剪影,他持剑而立,目光沉沉,但是总找不到落处。

她呢?

她当年是怎么回答的?

记忆里那个骄傲的少女信誓旦旦地说着\"等我\",天真地以为能摆平所有不公,处理好天下大义。可到头来,那个总追着她喊\"师姐\"的少年,早已消失在春山雾霭之中。

可叹命运无情,总是追着她跑的少年早就隐去躲着不见自己,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

“我放你一马,恩怨两清。”

褚瑾剑锋一转,寒光闪过,一截灰色衣袂应声而断。他指尖掐诀,一道无形结界将灵双双困在原地。那片布料像折翼的枯蝶,晃晃悠悠飘落在她脚边。

灵双双很想去追,但视线不自觉被那片轻飘飘的东西吸引,神魂好像也被这结界困住了一样。最后硬是愣愣的立在原地,失神一样,只在心里默念“有的。”

可明明就像当年没能留住魏暄一样,此刻她也留不住褚瑾。

这世间的残酷和偏颇仅仅在这个天之骄女面前展露血淋淋的一角,便足以让她觉得心慌慌身空空。此时此刻,那种曾经的被她忽视的无力感如附骨之疽,啃噬得她心口发空。

崖下的厮杀声骤然拔高。褚瑾纵身跃入战局,长剑所过之处,血花如梅绽开。

他专挑那些身上缠绕着树尊者气息的修士,剑锋每一次划过,都快准狠,专挑命脉下手。那些修士甚至来不及惨叫,就被凛冽的剑气收割了生命。

遍地群魔乱舞,褚瑾身姿卓绝,任由那些污臭恶人血妖血染衣袍覆白面粘青丝。

明明是被称为“嗜血残暴”的妖族,可在这遍地屁滚尿流的逃窜懦夫和狰狞里面,反倒是面若冠玉,形如谪仙,比仙人还像仙人,比神仙还神仙。

晨光越来越亮,却照不亮这片血色战场。

灵双双缓缓蹲下,抱着双膝凝望越来越亮的天空,目光放空,凝望这树上残月,迟迟不发一言。

而不远处,“轰隆——”一声格外突兀。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突兀地撕破黎明。

那座镇压妖族万年的囚妖塔,在晨光中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烟。塔身崩裂的瞬间,无数魂灵的哭嚎冲天而起,又在阳光下化作缕缕青烟,消散无踪。

这座存在万年的正义象征——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