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埋进柔软的被褥枕头的那一刻,褚瑾第一时间闻到的其实是洗衣液的淡淡香气。
这间暗室里的被褥并没有因为暗无天日而发烂发臭,反倒是被他的主人清洗得干干净净香香喷喷,和那些他所珍爱的褚瑾待在一起,陪他度过了无数个偏执无力的日日夜夜。
“瑾瑾。”
男人的手死死钳着褚瑾纤细的腰肢,小咪已经一骨碌跑出了暗室没了影,连门都被不知名的风给带上了。
一时间,这座充斥着下流欲望的暗室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处。
“你看到了什么?”男人声线颤抖,问出的话却是苍白徒劳。
叶庭樾只感觉眼前是一片天昏地暗,哪怕眼珠子死死发力,却在身下人久久不能聚焦。
最后不得已,他只能抽出了一只手,虚虚摁在褚瑾放在床上的手腕生怕他一逃了之,最后连个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自然有权有势能够保证褚瑾一辈子都和他绑在一起,连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可是那些欢乐和谐的日子,便真的就要往事如烟,化作一场俗人穷其一生也求而不得的幻梦了。
粗喘的呼吸与细细的空气交缠在一处,那一对伶仃的腕子是那样瘦弱苍白,明明有着那样坚韧的主人,却还是在满室暗光里流转着脆弱,仿佛轻易一折就能断开。
但此时此刻,这样的脆弱与美丽却丝毫无法勾起叶庭樾心里的旖旎。明明平日里因为褚瑾一个眼神一个靠近都要忍住心里澎湃胀起的欲望,以维护自己温和面孔的人,这会子却满心满眼都是焦灼。
为此7788曾私下里好多次跟褚瑾蛐蛐:“他肯定不行。”
叶庭樾曾自认为是已经心满意得,无论再得到什么都会赞不绝口欣喜若狂,可这会子那颗酸胀的心却突然被无穷无尽的惶恐决了堤,被这颗自己不以为意甚至沾沾自喜的炸弹炸瘪了气焰,像是在空中飘飘摇摇没了头脑的风筝,全然被那根名叫“褚瑾”的系着。
可是这样的细弱丝线,又能承受住多少来自深渊暗河里的湍急恶欲与窥伺呢?
“褚瑾......褚瑾......”
他曾在无数个人世沉浮里低语。
他以为自己是满载而归的巨龙,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是个到了临界点快要被吹破的气球,只等那致命的针一下,内里藏着的一切无论好坏是非、显形与否、有或没有,都将被草草盖棺定论,再无回天之力了。
哪怕他确然并不纯粹,他的的确确是那样的卑贱下流。
叶庭樾感觉无尽的言语卡在喉咙里,难受地不上不下,却一字一句也吐不出来,生怕激怒了身下的爱人,一时之间竟只有绝望死死扼住了咽喉。
他该说些什么呢?
“瑾瑾,其实我是爱你的,你听我说……”——这样的苍白狡辩?
“瑾瑾,忘掉它,好吗……”——还是这样的无力的请求?
世人可不会想着去仔细甄别那一肚子坏水里有没有潜藏的钻石与真心。
揣测与研究人心善恶是非成败,都是古人留给后世无聊的历史学家做的事情。
或许连那历史学家也只是为了三瓜两枣养家糊口,草草了事罢了,那他又怎敢奢望眼前的少年能在见识到了这样的不可告人之后,还能够对自己真心以待呢?
——这简直是极小极小的概率。
可是就在眼下,在一片紧张的静谧里,这件事情确确实实发生了,以火星撞天牛座的概率,宛如神降一样出现在了叶庭樾的眼前。
褚瑾微微蹙起眉尖,无奈叹了口气,被褥间交叠的膝盖在暖黄灯光下泛着玉质的光。
他轻轻调整了因为男人过于用力而有些难受的身子,随即转过头去,抬起手肘对着他青筋毕露的小臂轻轻一撞,语气平平静静,仿佛潜藏着水怪的湖面:“看到了我。”
少年偏过头,后颈碎发随着动作滑落,露出被吮出红痕的皮肤,而这已经是叶庭樾极力克制忍耐的结果了。
肌肤相触的瞬间,叶庭樾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心里的恐慌突然变成了无尽的委屈,化成了一朵夺目的烟花在叶庭樾心头炸开。
少年体温残留的触感正顺着神经末梢往心脏里钻,将那些在阴暗角落疯长的藤蔓灼成灰烬。而烟云过后,只留下一片澄净蔚蓝的爱意。
呼吸骤然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褚瑾近在咫尺的脸。少年清透的眸子映着昏暗灯光,像是盛着碎星,干净得让他心尖发颤。
“你……你不怪我吗?”他又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好像那个初生的婴孩语无伦次胡乱遣词造句,“我……瑾瑾,我不是故意的。”
那些在谈判桌上舌战群儒的机锋,此刻都成了困在蛛网里的蚊蚋。他看见自己青筋虬结的手掌正悬在少年单薄的身躯边上,像渴求神谕的朝圣者不敢触碰圣像。
“我承认我阴暗,我卑贱,我下流……但是,但是……”
无数学过用过中英德意日的词汇句子被他高速旋转的大脑碎成了一片一片的,漫无目的地四处冲撞,却怎么着也找不着搭配的伙伴了。
于是善良的大妖决定帮一帮可怜的信徒。他转着腰起身,灯光顺着下颌线流淌,最后以一个柔软的姿态费力的擦过男人的喉结,像是蜻蜓点水一样,轻轻地,轻轻地停在了爱人的下巴上。
“嗯。”他的睫毛颤啊颤,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仿佛暮色中舒展的蝶翼,却平静地、稳稳地注视着眼前慌乱的男人。
叶庭樾自然而然的卡了壳:“什么?”
星星点点的迷茫和不可置信随着这个称不上吻的触碰,慢慢弥漫在他这具日益健康有力的强健躯体里,将他的灵魂托上了美妙的天堂之境。
褚瑾却是累了,向后一倒趴在被子里,眼睛弯起一个没有人看到的细小弧度:“嗯,你卑劣下贱。”
叶庭樾的呼吸猛地停滞了。
他听见少年带着上扬的尾音被浸没在被子里:“这有点吓人了。”
“只是有点吗?”心脏像游乐园里的跳楼机,骤停之后又是大起大落的密集跳动。
有人发出一声虚影一样听不真切的轻笑,那声音一字一顿,好像上帝在宣布他无罪释放。
“叶。”
“庭。”
“樾。”
“你怎么那么早就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