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玖从被窝里艰难地钻出半个脑袋,宿醉的钝痛如同有人在她脑壳里敲钟,震得她眼前发黑。她眯着酸胀的杏眼,一缕呆毛倔强地翘在头顶,随着她倒吸凉气的动作颤了颤。
“唔……”她捂着仿佛被千斤鼎砸过的脑袋,昨晚零星的记忆碎片突然攻击她。
“韩宝儿!!”顾如玖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闷吼,声音哑得像被车轮碾过。
许久,她才捂着脑袋发出一声哀嚎,天啊,她昨晚也太傻了吧!
她那英明神武的形象啊……
都怪宝儿,把她都带偏了!
窗外的晨光透过纱帘,在顾如玖凌乱的被褥上洒下细碎的金斑。她揉着太阳穴的手指突然顿住,望着掌心不知何时被塞的一颗醒酒丹——糖衣上还画着个丑兮兮的笑脸,显然是韩宝儿的杰作。
宿醉的眩晕里,前世的记忆如走马灯掠过。那个杀伐决断的冷傲身影,与如今撒着娇讨蜜饯的自己重叠。她低头看着睡袍袖口歪歪扭扭的兔纹刺绣——是上次装病时苏雪歌给她缝的,针脚差得离谱,却让她宝贝似的穿了半年。
顾如玖突然笑出声。是啊,她再不是那个孤军奋战的顾总了。现在的她有人纵着撒娇,有人陪着疯闹,闯祸了有人兜底,难过了有人递糖。
晨风吹起她乱糟糟的长发,也吹散了最后那点懊恼。
但是……谁说这不是快乐呢?
这几日,药圃旁的青石小亭成了三人最常盘踞的据点。颜瑶半倚在缠满紫藤的栏杆上,指尖转着个鎏金罗盘,正说到南疆巫女用月光织锦的奇事。韩宝儿听得入迷,手里给灵兔梳毛的玉梳都停了,粉唇微张着,连兔爪子勾散了她的双螺髻都浑然不觉。
“那巫女抬手一引——”颜瑶突然掐诀指向天空,腕间银蛇镯应声化作流光绕亭三周,“满天的星辰就都落进她纺车里的云丝中了!”恰逢一阵风过,她提前藏在檐角的荧光粉簌簌飘落,果真在夕阳中造出星河倾落的幻象。
“哇——!”韩宝儿手里的梳子“啪嗒”落地,整个人扑到栏杆边伸手去接光点。顾如玖看似淡定地抿着花茶,实则杯中的水早被她无意识晃得洒出大半——那双眼亮得惊人,连耳尖都兴奋得微微发红。
颜瑶笑着变出三枚孔雀蓝的贝壳,每片内侧都用荧光砂画着星座图:“喏,那巫女送我的小玩意儿。”见两个丫头抢着去拿,她忽然手腕一翻,“不过得用你们的故事来换——”
暮色渐浓时,亭中时而爆出惊呼,时而响起窃笑。
就连顾如玖,跟在身后也觉得对这个大陆更加了解了,毕竟从她来到这个大陆这些年,确实走过的地方还是比较少的,大部分还是从书中和别人的口述中了解。
颜昔蹲在药炉前,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火映得他俊脸半明半暗。煎药的陶罐“咕嘟咕嘟”冒着泡,苦涩的药香弥漫开来,却掩不住窗内飘出的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他幽怨地瞥向窗棂——透过薄纱,能看到颜瑶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发间玉簪的流苏随着她夸张的动作晃出一道道流光。韩宝儿趴在案几上,双手托腮听得入迷,连茶盏倒了都未察觉;顾如玖更是毫无形象地笑倒在软垫堆里,发髻上还插着根颜瑶给的孔雀翎毛。
“啧。”颜昔酸溜溜地戳了戳药罐,罐中倒映出他垮着的俊脸。明明是他千辛万苦寻找多年的妹妹,怎么现在倒成了局外人?
越想越气,他摸出颗梅子糖恶狠狠咬碎——甜中带酸的滋味,恰如此刻心情。
忽然窗内爆发出更大的笑声,他忍不住伸长脖子,却见颜瑶正模仿他幼时掉进药缸的糗态。两个丫头笑得东倒西歪,而他那素来活泼的妹妹,居然挽着袖子学他当年哭出鼻涕泡的模样!
“颜!瑶!”他气得把蒲扇一摔,可冲到窗前又刹住脚步——姐姐久病初愈的红润脸颊,比什么灵丹都珍贵。最终只悻悻然蹲回去,把满腔郁闷发泄在扇火的动作上,扇得炉火“呼呼”直窜。
颜昔端着刚煎好的药站在门外,听着屋内传来的欢声笑语,忍不住叹了口气。
“宝儿,我跟你说,南疆有一种会发光的蝴蝶,翅膀上的磷粉能让人做美梦!”颜瑶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几分得意。
“真的吗?那岂不是比安神香还有用?”韩宝儿惊叹道,语气里满是向往。
顾如玖懒洋洋地插话:“瑶瑶姐,你下次再去南疆,记得给我们带几只回来。”
“没问题!”颜瑶爽快地答应,“不过得等我身体再好些,不然哥哥又要唠叨了。”
窗外的颜昔:“……”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黑乎乎的药汁,又瞥了眼屋内其乐融融的三个姑娘,心里莫名酸溜溜的——自从颜瑶醒来后,韩宝儿几乎天天往她这儿跑,连带着顾如玖也常来凑热闹。以前那个一见他就脸红的韩宝儿,现在居然能当着他的面,跟颜瑶有说有笑,完全把他当空气!
“咳咳!”颜昔故意加重脚步走进屋内,把药碗往桌上一放,“瑶儿,该喝药了。”
颜瑶皱了皱鼻子:“哥,你煎的药怎么比韩姨煎的苦十倍?”
“良药苦口。”颜昔板着脸,目光却不自觉地往韩宝儿那边飘。
韩宝儿正全神贯注地拨弄着香囊上缀着的七彩流苏,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绣着的南疆符文,完全沉浸在新奇的小玩意儿里。她圆润的脸颊因兴奋而泛着淡淡的粉色,杏眼亮晶晶的,连鼻尖都微微皱起,时不时还凑近嗅一嗅香囊里散发出的异域香气,活像只好奇的小奶猫。
而一旁的顾如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窗外那道幽怨的视线。她唇角微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颜瑶突然以袖掩唇,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她刻意将咳嗽声压得又轻又软,指节却在唇边用力到发白,生生憋出一抹病态的嫣红。宽大的衣袖随着她“虚弱”的颤抖滑落,恰到好处地露出腕间尚未痊愈的针痕。
“这药……咳咳……苦得舌根都发麻了……”她气若游丝地说着,眼尾却朝窗外的方向飞快地扫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指尖状似无意地碰倒了药碗,褐色的药汁在案几上蜿蜒成一条小溪,浓重的苦味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
韩宝儿果然上当,急得连新得的香囊都掉在了地上:“瑶姐姐等着!我这就去后厨……”她慌慌张张地跳起来,裙摆带翻了绣墩都顾不得扶,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冲了出去。
颜昔刚要抬脚追出去,袖口突然一紧。颜瑶纤细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揪住了他的衣料,指尖还沾着方才“喝药”时留下的蜜渍,在月白云纹的袖口留下一点黏糊糊的痕迹。
“瑶儿你……”他低头,正对上颜瑶促狭的笑眼——哪还有半分病弱模样?她另一只手晃着个青瓷小瓶,里头传来蜜枣碰撞的沙沙声,分明是早有准备。
最绝的是她指尖一挑,竟从颜昔自己袖中勾出个绣着宝儿名字的香囊:“这么着急,是要送这个?”尾音上扬,活像只逮住猎物的小狐狸。窗外的阳光透过她晃动的玉簪,在弟弟脸上投下晃眼的光斑,照得他无所遁形。
顾如玖憋着笑,假装整理衣袖,实则竖起耳朵听戏。
顾如玖低着头,手指装模作样地摆弄着袖口的缠枝纹,实则耳朵都快竖到头顶去了。她嘴角绷得紧紧的,脸颊却因为憋笑而微微鼓起,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睫毛飞快地眨动着,在眼下投下一片狡黠的阴影。
颜昔被妹妹戳破心思,耳根瞬间红得滴血。他故作凶狠地瞪眼,可那双凤眼里哪有半分威慑,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指节都泛了白:“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紧接着好像反应过来了刚才颜瑶的样子,“瑶儿!”颜昔无奈地瞪了妹妹一眼,“你故意的?”颜瑶突然凑近,发间玉簪的流苏轻轻扫过颜昔的鼻尖,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她眨眼的频率刻意放慢,长睫如蝶翼般扑闪,在眼下投下一片天真的阴影,可眸底闪烁的狡黠光芒却出卖了她。
颜瑶眨眨眼,一脸无辜:“什么故意的?我是真觉得药苦嘛。”她凑近颜昔,压低声音,“不过哥,你要是再这么闷着不说,宝儿可完全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喽~”
颜昔耳根一热,正要反驳,却见韩宝儿已经捧着蜜饯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把蜜饯碟子放在颜瑶面前,全程都没看颜昔一眼。
颜昔:“……”颜昔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下,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他僵在原地,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将那上好的云纹锦缎揉出了一片褶皱。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俊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散那抹显而易见的失落。
韩宝儿低着头,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她摆放蜜饯碟子的动作格外轻柔,指尖却微微发颤,在瓷碟边缘碰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还是顾如玖有点良心,主要是颜瑶忍心看着自家哥哥窘迫,顾如玖却实在看不下去了,当然了她不会承认她是真的想看小情侣害羞的样子……
起身伸了个懒腰:“瑶瑶姐,我突然想起还有几株灵草没浇水,先走啦。”她冲颜瑶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刻嚷嚷着要一起去。
转眼间,屋里就剩下颜昔和韩宝儿两人。
空气突然安静。
韩宝儿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颜昔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平日里的欢喜冤家,当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竟然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
顾如玖和颜瑶猫着腰蹲在芍药丛后,脑袋顶着几片花瓣,活像两只做贼的猫儿。顾如玖急得直掐颜瑶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你哥平时不是很能说的吗?怎么这会儿跟个闷葫芦似的!”
颜瑶咬着半块偷拿的蜜饯,含混不清地抱怨:“就是!我装病装得嗓子都咳哑了……”边说边用脚尖碾地,把一株无辜的灵草踩得东倒西歪。
“你哥行不行啊?”顾如玖小声嘀咕,“这么磨叽!”
颜瑶叹气:“唉,我哥就是太闷骚了。”
正说着,忽听屋内“砰”的一声——
花丛后,顾如玖和颜瑶同时倒抽一口冷气,两双眼睛瞪得溜圆。颜瑶嘴里含着的蜜饯“啪嗒”掉在地上,顾如玖则死死掐住了身旁的灵植叶子。
颜昔修长的手指正牢牢扣在韩宝儿纤细的腕间。他素来稳若磐石的手此刻竟微微发颤,在阳光下透出玉质的青白。韩宝儿惊得连呼吸都停滞了,被他触碰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绯色,一直蔓延到松散的衣领深处。
“你……”颜昔的嗓音比平日低哑三分,喉结剧烈滚动了下。他另一只手突然抬起,却不是取那玉簪,而是轻轻拂去了韩宝儿发间不知何时沾上的花瓣。指尖掠过她耳廓时,两人同时触电般抖了抖。“宝儿,”他的声音有些哑,“你最近……为什么躲着我?”
韩宝儿惊得抬头,正对上颜昔灼灼的目光,顿时脸红了:“我、我没有……”
颜昔的指尖微微收紧,在韩宝儿腕间留下一圈淡粉的痕迹。他向来含笑的眉眼此刻凝着罕见的执拗。
韩宝儿睫毛剧烈颤动,被他握住的手腕烫得像要烧起来。她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拽得更紧。
窗外,顾如玖和颜瑶死死攥着彼此的手,指甲都快掐进肉里。颜瑶无声地张大嘴做尖叫状,发髻上的步摇乱晃;顾如玖则憋得满脸通红,另一只手疯狂拍打地面,震落一地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