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胥山的风,停了。
但渗入土地深处的血腥味,却像是这片草原新的呼吸,沉重而压抑。
老汗王拓跋诘的葬礼,在一片死寂中结束。
草原,迎来了一位最年轻,也最特殊的新王。
金帐之内。
王座之上,拓跋格桑的身影显得如此单薄。
那件对她而言过分宽大的汗王袍,像是一件沉重到无法挣脱的枷锁,死死压在她稚嫩的肩头。
她竭力挺直脊背,模仿着父亲曾经的模样,想要维持君主的威严。
可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是挥之不去的茫然与孤独。
王权握在手中,是刺骨的冰。
金帐之外,是三道钢铁长城,将这份新生的脆弱,牢牢拱卫。
最外层,土尔特部的精锐骑兵,长矛如林,封锁了每一寸通往此处的土地。
中间层,三百尊吞噬光线的钢铁魔神,如沉默的山岳,矗立于每一处要道,无声地宣告着何为死亡禁区。
最核心处,赵姝颖的娘子军手按刀柄,目光如鹰,是王座前最后一道屏障。
而这三层坚不可摧地护卫,只听命于一人。
狄戎草原如今真正的主人,第一大将军,林风。
此刻,金帐内的空气凝固如铁。
数十名部落族长分列两侧,目光复杂地投向王座上的少女。
有敬畏,有审视。
更有深藏于眼底,那不易察觉的不甘与野心。
但所有情绪之上,都覆盖着一层更浓重的情感。
当他们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王座之侧,那个双手负后,神情淡然的男人时,那种情感,便化为了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忌惮。
林风就那般随意地站着。
他甚至没有看帐内任何一个实权族长,只是饶有兴致地抬着头,打量着帐顶那巨大的狼头图腾,仿佛在研究上面的纹路。
这满帐的暗流涌动,于他而言,仿佛真就是一场无聊至极的闹剧。
这种极致的淡然,与他手中掌握的雷霆之力,形成了令人心悸的恐怖。
沉默在蔓延。
终于,一个山羊胡的老族长按捺不住,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打破了僵局。
他对着拓跋格桑深深一躬。
“启禀汗王。”
他声音沙哑,眼角的余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林风。
“如今新王初立,王庭宿卫空虚,恐人心不稳。”
“老臣恳请汗王,即刻从各部落抽调忠勇之士,重组汗王亲卫,以壮天威!”
话音刚落,死寂的金帐瞬间炸开了锅。
“汗王!我哈萨部愿出三千勇士,誓死拱卫王庭!”
“我乌托部可出五千壮士,皆是能徒手搏熊的汉子!”
一声声慷慨激昂的效忠,其背后,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权力分食。
谁的兵进了汗王亲卫,谁就能扼住这新秩序的咽喉。
拓跋格桑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她感受到了那股几乎要将她掀翻的暗流,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林风。
可林风依旧凝望着那狼头图腾,仿佛神游天外,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
众族长见状,胆气愈发壮了,声音也愈发高亢,几乎要为了名额当场挥拳。
拓跋格桑深吸一口气,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正要强自镇定,开口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的林风,忽然转过了头。
他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那么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了笑。
嗡!
整个沸腾的金帐,刹那间,万籁俱寂。
所有族长的声音,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了脖子。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他们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眼前这个温和笑着的年轻人,也是带着这样的笑容,云淡风轻地抬了抬手。
然后。
一位传说中的大宗师,便化作了一捧随风飘散的飞灰。
林风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面色煞白的族长。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
“看来,诸位是觉得,我林风的兵,不够锋利?”
“还是觉得,那三百个铁疙瘩,护不住汗王。”
林风的眼神,骤然酷寒如万载玄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整个金帐的空气都凝固了。
“又或者……”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你们,想教我林风,做事?”
“扑通!”
那个最先出列的山羊胡族长,双腿一软,第一个跪了下去。
额头死死贴着冰冷的地面,抖如筛糠。
“大将军息怒!老臣……老臣不敢!老臣万万不敢!”
“不敢?”
林风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嘴角噙着一抹冷冽。
“我看你们,敢得很。”
他不再看那老者,平淡地吐出两个字。
“拖出去。”
哈巴特和拓跋布雷如饿狼般扑上,架起那瘫软如泥的族长就往外走。
“斩了。”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道惊雷,炸得满帐族长魂飞魄散!
“大将军饶命!汗王饶命啊!”
凄厉的惨嚎,在帐外戛然而止。
一抹温热的血色,溅上了厚重的门帘,然后缓缓滑落,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林风缓缓转身,目光再次投向那些早已齐刷刷跪倒一地的族长。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还有谁,想为王庭分忧?”
无人敢应。
死寂中,只剩下众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很好。”
林风满意地点头,重新走回王座之侧。
他对拓跋格桑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王权,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待所有族长连滚带爬地退去,拓跋格桑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懈。
她苦笑道:“大将军,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你学会了最重要的一课。”
林风看着她,眼神深邃。
“王,不仅要懂恩德,更要懂亮剑。”
“可是,大将军,光有锋利的剑,恐怕也不行啊。”
拓跋格桑忧心忡忡,她陪伴老汗王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对治国之道并非一无所知。
“武力只能镇压一时之乱,若不能真正让草原上的牧民归心,让大家看到希望,这片草原,恐怕终究还是会再生动乱。”
“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林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以你大汗之名,昭告草原。”
“凡立军功者,无论贵贱,皆可分封草场,授予牛羊。”
拓跋格桑身体一震,失声道:“军功授田!这……这是在挖所有部落的根!”
“还有,”林风声音沉稳有力,“草原牧民,可以皮毛、劳役,抵扣赋税。”
拓跋格桑的呼吸,彻底急促起来。
她看着林风,眼中只剩下震撼与敬畏。
一把利刃,瓦解部落贵族的兵权。
一把利刃,斩断贵族对底层牧民的控制。
从此,王庭将成为这片草原唯一的太阳。
而他,就是缔造这一切的神。
“你……究竟是何人?”她声音颤抖,这个男人是苍生天派来拯救草原的码?
林风淡淡一笑:“一个,想让这天下太平的人。”
夜色如墨。
林风回到自己的营帐,赵姝颖早已备好热水。
他从身后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埋在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间,汲取着这乱世中唯一的宁静。
“能看着你运筹帷幄,定鼎草原,我心里,比谁都高兴。”赵姝颖温柔地靠在他胸膛。
这份温存,却被帐外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悍然撕碎。
“大将军!”是阿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恐,“南朝……急报!”
林风的眉头,在听到“急报”二字时,猛地拧紧。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阴云般笼罩心头。
他快步走到帐门口,接过那个火漆密封的竹筒。
“咔。”
竹筒应声而裂。
一张被卷得极细极紧的纸条,从裂口处滑落。
他缓缓展开。
帐内的烛火,不安地摇曳。
林风的脸色,随着纸条上的字映入眼帘,一点点的,变得僵硬,凝固。
那是一种超越了愤怒的,绝对的死寂。
赵姝颖心中猛地一紧,凑上前去。
寥寥数字,字字诛心。
“镇北大将军赵擎霄,勾结外敌,谋逆罪成。”
“奉旨,满门抄斩。”
“罪臣之女赵姝颖,一体海捕,格杀勿论。”
轰!
赵姝颖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她踉跄着后退,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干,若不是林风一把扶住,已然瘫倒。
“不……不可能……”
她的嘴唇惨白如纸,死死抓住林风的手臂,指甲深陷入肉。
“我爹爹……一生忠烈……怎么会谋逆……”
眼泪,无声的决堤。
家,没了。
亲人,没了。
父亲一世英名,被世间最恶毒的罪名玷污。
林风没有说话。
他只是反手,用尽全力,将她冰冷颤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纸条。
在末尾,还有一行用特殊暗语写就的字。
“京中传言……与兵部尚书高显,脱不开干系……”
林风缓缓抬头。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了营帐,望向遥远的南方。
那双平静的眼眸里,所有的光芒,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熄灭。
只剩下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在那深渊之中,是即将喷发的,足以焚毁天地的岩浆。
他轻轻抚摸着赵姝颖因悲痛而剧烈颤抖的头发,声音低沉,沙哑,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魂俱裂的平静。
“姝颖,别怕。”
“有我。”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天下,或许,是时候该换一个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