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名中有刃,道外皆人(1 / 1)

今晨天晴。

一早便有晨雀飞落窗前,叼来一张金边信纸。

我展信细看,是百战门传来的邀请。

请我赴试剑场,为新一代弟子所铸之兵起名。

我合上信,命小童备车,亲自前往。

百战门地处赤岩峰。

山路崎岖,红石遍布,犹如火云。

抵达之时,试剑场上已有诸多兵器整齐排列。

刀、剑、枪、戟、锤、链、弓、盾,种类繁多,杀意腾腾。

百战门掌门白须长眉,面如刀削,亲自出迎。

“李师,这些兵器皆由我门弟子亲铸,今日请你赐名,既为试心,亦是铸魂。”

我拱手回礼。

逐一走至兵器之前。

第一件,是柄三尺七寸长剑,剑身无锋,刃口如雪。

剑旁站着一个少年,眉目肃穆,神情清冷。

我执剑轻试,剑音如水,寒气逼人。

“此剑未开锋?”

少年点头。

“我欲守剑三年,未斩一人,不名。”

我沉吟片刻,写下其名。

“抱雪。”

“雪之寒,藏刃不出。”

“此名,与剑之心吻合。”

少年双目一亮,紧紧抱住剑身。

第二件,是柄重戟,通体黑铁,纹路如蛟龙缠绕。

操戟者是个魁梧女子,肩宽如山,眼神凌厉。

“我戟铸于夜雷之下,愿得一名,能破阵而不退。”

我手握戟柄,臂骨微震。

此戟重逾八十斤,且戟刃震荡有声,战意不息。

我提笔,写下二字。

“雷屠。”

“雷鸣破势,屠尽前障。”

女子咧嘴一笑,拱手一拜。

“谢李师,得此名,我必不负戟。”

接下来,是一张短弓,木质苍青,弓弦细如丝。

立弓者是名女子,身形纤细,气息内敛。

她轻声道:“我箭无羽,弓无响,取敌于无声。”

我举弓拉弦,箭未出,风却已断。

我落笔书名。

“静引。”

“静者藏锋,引而不发。”

她接过纸签,点头一笑,神情未变。

第四件,是柄黑漆大锤,锤面如山,嵌银纹。

少年背着锤走上前,面色黝黑,语气爽直。

“我锤重百五,练了三年,砸死了不少石兽。”

我拍了拍锤柄,听其回响,低沉如鼓。

写下其名。

“坤崩。”

“坤为地,崩为力,此锤之势,足裂山根。”

少年看了看,再看我一眼。

“真够狠,好,我喜欢!”

半日下来,我为十三件兵器赐名。

每一名后,皆有弟子当场叩谢。

掌门也频频点头,道:“李师之名,不虚传。”

我离开赤岩峰时,已至黄昏。

山下,天边染金,林影斜长。

返途中,马车停于溪边饮水。

我下车洗手,忽闻溪畔有异动。

一老者坐于石上,衣衫破旧,拄着木杖。

他面容清癯,神情恍惚,却望我不语。

我走近,问:“老丈可是迷路?”

他摇头。

“我在等你。”

我怔住。

他慢慢伸出手,掌心握着一块黑石。

“这是我孙子的灵骨。”

“他三年前战死东岭,只剩这一块传回。”

“他无名无碑,我想为他起个名,刻在家祠后山。”

我接过黑石,指腹一触,微有余温。

老者声音发颤。

“他走得急,连个名也没来得及换。”

“战场上的人都叫他‘小四’。”

我望着他,轻轻点头。

在那一刻,我知道,名字不只是响亮。

也可以是思念的载体,是永存的印记。

我展开纸,写下二字。

“澜晟。”

“澜者壮波,晟者盛光。”

“虽死如山,魂光不息。”

老者接过名纸,眼角悄然湿润。

“我会为他立碑。”

他一步一步离去,背影如山老石残,沉重却坚定。

夜深了。

我回到屋中,点灯焚香。

案上有几封新信未启,纸上沾有微尘。

我逐一展开。

第一封,是个名叫“阿骨”的山民寄来。

他说他有一头灵牛,跟随七年,如今将死,想给它一个“有尊严的名字”。

我轻笑,提笔写下:“苍走”。

“苍者年岁,走者不息。”

“牛虽死,魂亦不朽。”

第二封,是一封童稚书信。

字迹歪歪扭扭,说她捡到一只小狐狸。

“它通人语,还会钻被窝。”

“我想叫它‘软软’,但软软不够仙。”

我在信下写:“绒临”。

“绒者柔也,临者现也。”

“既为灵狐,又不失童心。”

第三封,是一封沾血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几字。

“吾为亡妻求名,愿以此名刻塔,以镇其孤魂。”

字如刀锋,笔断多处。

我沉默许久,未动笔。

直到窗外夜风微响,灯火晃动。

我落笔,写下三字。

“归微尘。”

“归者魂返,微尘不灭。”

我将纸折好,入一封白信,封上蜡印。

今夜灯未灭,案上仍有纸墨未干。

窗外天色如墨,夜虫低鸣。

我坐于灯下,心中浮现今日所赐诸名。

每一名,都有人情,有故事,有遗憾,也有不甘。

名字虽轻,但写时要稳。

因为它落下那一刻,就被铭进别人的命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