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候
雨势渐大
淅淅沥沥地顺着瓦涧滴落,一阵风吹来,恰好将桌上的笔吹到案桌之下。
“霜儿,笔掉了。”霜
苏文道:“帮我捡一下。”
“不要。”
照晚霜俏脸微红。
“真不?”
他嘴角扬起,手掌顺势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附耳低声说了两句,照晚霜狠狠地掐了下苏文腰间的软肉。
顺势蹲下,钻入案桌下伸手去够狼毫。
“滴滴答答”
风雨不停
许久过去
东厢房内的马厩传来阵阵马蹄声和人声,是叶雅儿回来了。
“夫君。”
“霜儿去哪里了?”
叶雅儿带着晴儿和玉儿穿过游廊,隔着书房窗台埋怨:“那些个秃驴,真会敛财,累得我腰酸背疼的。”
苏文不着痕迹地将凳子往前挪了挪,笑道:“辛苦夫人了。”
“明儿还要继续对账。”
她叹气:“我现在总算是领略到有钱的痛苦了。”
埋怨两声,就带着晴儿和玉儿去后堂歇息。
等叶雅儿走远后,书房内方才响起些许细微的呜咽声。
细雨下了一宿
第二日天蒙蒙亮,叶雅儿就和照晚霜等人赶去刺史府,继续核对账目。
老山头也跟着去了。
至于苏霸
则是在吃过早饭后,跟着苏文径直出城。
大宛驹悠闲地迈着步伐,走在朦胧雨幕中,马背上,苏文头戴斗笠,腰佩斩仙剑。
身旁只有苏霸一个护卫。
烟雨朦胧
不远处的沧澜江水轰鸣,田间地头,男女老幼正在忙活,再过些时日,就是收成的时候。
忙碌了大半年,总算是有些收获。
虽说几日前的那场暴雨对田地里的禾苗造成一定的影响,但整体来说,今年沧澜州各地的粮食还是丰收。
只是和往年不同
今年他们不用向寺庙缴纳香火税和佃租。
所有的收成,除去上缴给朝廷之外的赋税,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不用家破人亡,沿街乞讨,也不用卖儿卖女。
有句话怎么说的
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只要过上一次这种好日子,以后谁若是再想让他们过上以前那种苦日子,没人会答应。
原来不用供养那么多的寺庙是一件如此舒服的事。
原来自己一年耕种的收成,足以养活妻儿老小。
久而久之
整个沧澜州便没人会愿意信佛。
这就是天理
这就是人性
沿江而下
杨柳亭就在江畔杨柳林中
等苏文和苏霸赶到亭外的时候,枯竹殿的和尚们已经早就等着了。
拢共三僧
一人手持禅杖,一人腰佩戒刀,一人身穿粗麻衣。
“好大的阵仗。”
马背上,苏文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三僧。
他们的气息一个比一个深沉,凝而不散,周身隐隐有佛光护体。
俱是罗汉尊者。
“怎么?”
“今天给本相设的鸿门宴?”
嘴上这么说,可动作却一点不慢,翻身下马,大踏步走入杨柳亭,苏霸紧随其后,手掌搭在刀柄上。
腰佩戒刀的和尚正欲发作,却被手持禅杖的老和尚一个眼色拦下。
“贫僧枯荣。”
“见过相爷。”
此人就是枯荣禅师。
“二位师弟,你们先出去吧。”
枯荣禅师开口。
其余两僧眼神中满是警惕和戒备,就守在凉亭开外数丈,身体紧绷,显然很紧张。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场鸿门宴是苏文设的,而他们才是赴宴的主角。
枯荣禅师苦笑:“苏相莫怪,原本贫僧只想独自来的,只是二位师弟怕贫僧和苏相起冲突,特意跟来看看。”
这话明显就是在示弱。
告诉苏文,不是我们想害你,而是怕你害我们。
老和尚提起石桌上的茶壶,先给苏文倒上一杯,才给自己满山,茶水尚温,冒着缕缕热气。
亭外
便是汹涌的沧澜江水,碧波荡漾,浪涛生灭,时不时有河鱼跃出水面。
好一幅生机勃勃的场面。
“苏相,我那师弟枯寂可是已经圆寂?”
枯荣落座,开口询问。
虽然心底已经确认,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从苏文嘴里听到答案,如此才能死心。
“没错。”
苏文点头,颇有惋惜之色:“枯寂大师一代高僧,可惜在数日前的法会上,下江降妖伏魔,反被妖魔所杀。”
“本相以为尹刺史已经派人通知了枯竹殿。”
枯荣白眉微挑:“枯寂师弟当真是死于妖魔之手?”
“岂能有假。”
他道:“当时整个沧澜城大小官员和无数百姓亲眼所见。”
“那苏相逼迫沧澜州各寺上千僧众跳沧澜江,又在下游安排士卒在江中截杀生还者,是为何?”
枯荣继续发问。
“有这回事吗?”
苏文疑惑:“本相怎么不记得。”
“苏相。”
枯荣眼底闪过些许厉色:“你我谁都不是傻子,就不用当谜语人,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
“既然禅师有所求,本相自然应允。”
苏文淡淡道:“知道本相为什么要逼他们跳江吗?”
“最根本的原因,在你们枯竹殿身上。”
“身为佛门圣地,源远流长,偏生不思好生管教你们的徒子徒孙,反而放纵成性。”
“看看沧澜州的这些佛寺,好生生的大雄宝殿,清净之地,反被弄成了魔窟,淫洞。”
“巧取豪夺,杀人越货,圈养僧妓,强暴民女,要不要亲自去刺史府看看那些卷宗?”
苏文眼神冰冷,脸上浮现出凶气,指着枯荣和尚骂道:“这些都是因为你们枯竹殿的纵容。”
“你告诉本相,他们该不该杀。”
“别告诉我,你枯荣禅师是聋子,是瞎子,是哑巴。”
“亦或者你们枯竹殿,修的都是伪佛,念的都是淫经,供的都是恶鬼修罗?”
面对苏文一连串的质问和怒骂,枯荣沉默。
很明显
他知道
什么都知道。
正因为什么都知道,才越发的没有底气。
因为这时候,苏文并没有以自己大周宰相的身份以势压人,而是在论理。
连理都论不过,何须以势压人?
“你该谢谢我。”
苏文冷哼:“要不是本相给你们枯竹殿留几分颜面,这时候,朝廷的大军已经围了沧澜山这座淫窟。”
“这。”
枯荣嘴唇张了张,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连声叹气。
“别以为本相此次是故意针对你们枯竹殿。”
他眼神不屑:“我本来是要去安南州,只是顺便路过沧澜州罢了。”
“嘿嘿,要是本相不是亲眼目睹,都不敢相信堂堂佛门圣地,灵山脚下,竟然妖魔遍地。”
“好得很啊。”
“你们枯竹殿真是做得太好了。”
“传承了上千年的佛门圣地,就传成现在这个样子。”
打架打不过
现在辩理也辩不过
枯荣禅师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反驳,他只能沉默不语,被那位大周宰相骂得狗血淋头。
“枯荣。”
苏文身体前倾,凑到枯荣老和尚的跟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枯竹殿的所作所为,是在掘我大周朝廷的根基啊。”
枯荣身体颤了颤:“还请苏相和陛下明鉴,枯竹殿绝无造反之意。”
“也绝无乱国之心。”
苏文收回身子:“我听锦衣卫说,你们枯竹殿暗地里总是和蜀王李淳眉来眼去。”
“最好收起你们的小心思,本相能救得了你们一次,救不了你们二次。”
“不敢。”
枯荣连连摇头,上百岁的老和尚,却被苏文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吓的胆颤心惊。
“我知道。”
眼见枯荣态度如此谦卑,苏文露出满意之色,随口道:“你们佛门恨我。”
“尤其是你枯竹殿,更是恨我不死。”
“我也知道,你们佛门很想压过道门,成为大周正统,哪怕为此不惜暗中扶持蜀王。”
“魏文通叛乱,就少不了你们这些秃驴在背后推波助澜。”
既然话都说开,枯荣也就没必要辩解或者否认。
大家私底下都知根知底,正所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以苏文的能力和势力,自己的动作,恐怕根本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枯荣很坦然地承认:“佛道之争,从数千年前就开始,道门占据正统之位两百年,压得我佛门喘不过气。”
“身为佛门弟子,自然心有不甘。”
“造反那套行不通的。”
苏文直言不讳:“天顺帝君正欲大展宏图,你们却阳奉阴违,如此有可能登上正统之位吗?”
“贫僧想请相爷开导。”
枯荣将自己的地位摆得很低。
他问道:“你觉得佛门的实力是强容易,还是弱更容易成为大周正统?”
“当然是强。”
佩刀的和尚瓮声道:“只要我佛门足够强,就能取道门而代之。”
“愚蠢。”
苏文骂道:“活了几十上百年的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和尚瞪大眼睛,却被旁边的布衣僧拦住。
枯荣若有所悟,不确定道:“相爷的意思是,弱更容易?”
“没错。”
他点头:“对于任何一个雄主而言,最重要的是平衡二字。”
“现如今,道门强盛,不可一世,对陛下的命令是爱答不理。”
“你觉得陛下和本相会放纵他们吗?”
“这时候,就需要扶持你们佛门,来压制道门。”
“可惜你们佛门尽是一群无脑的蠢货,非要和本相以及陛下对着干。”
“自甘堕落到去造反。”
“殊不知你们造反就是逼着本相对你们痛下杀手。”
“最后反而让道门坐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