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儋州:文化孤岛、诗魂遗踪与岛西北的深层低语(1 / 1)

离开三亚那天,我乘坐一辆中巴车,顺着海南岛西部海岸线一路北行。城市的喧哗、旅游的光影渐渐在车窗之外褪去,我进入了一座更为沉静的城——儋州。

这是一座没有太多游客会专程来的地方,但对我而言,它却是一座必须朝圣的城。

因为这里,埋藏着苏轼最后的诗魂;因为这里,是海南西北的文化孤岛,是大海风暴掀起的边缘之声。

一、东坡书院:流放者的思想灯塔

我的第一站,是东坡书院。

它坐落在儋州市区西南的一块缓坡之上,不高不远,却足够静谧。走进书院,青砖灰瓦,廊柱古木,满目是岁月走过的痕迹。院中那株相传为苏轼亲手所植的“苏公榕”,枝叶如伞,根盘如龙,沉默不语,却早已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我站在讲堂前的石阶上,读着他晚年留下的诗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那个被贬至海南的中年文人,带着半生的锋芒与悲愤,在这蛮荒之地一笔一墨地教人、种地、筑屋、立书院。他没有颓败,反而在这偏远之地发出了他一生中最平和而深刻的思想回响。

一位看守书院的儋州老人说:“东坡先生在这儿住了三年零八个月,离开那天儋州人都哭了。”

我看着书院后山,写下:

“儋州的魂,是诗,是信仰,是被流放之后依然选择创造的人类意志。它不高声疾呼,却在潮湿空气中持久地存活,一如榕树根,一如那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二、调楼村与渔人歌:边缘的海风低语

离开书院,我南行数十里,来到临海的调楼镇。

这是一个少有人知的渔村。岸边停着几十艘蓝白相间的渔船,渔夫们正在修补网具。孩子们光着脚在滩涂捡贝壳,老人蹲在潮湿的石阶上剖开螺肉。空气中是鱼腥与海草混合的味道,不难闻,却直击心底。

我被一户渔家的歌声吸引,循声走去,见一位老妇坐在家门口一边织渔网一边哼唱。

我问她唱的是啥。

她笑:“是我们调楼调子,是祖辈留下来的。没文字,靠耳朵记。”

她唱的调子婉转悠长,唱的是海的变化、风的方向,还有梦里回家的船。

我坐在礁石上,看海听歌,忽然理解了儋州的另一面——它是一座有“文化”的城市,但这种文化不止于书院、碑刻和古诗,它还藏在渔歌里、浪声里、晾晒的鱼网上,是一种无声的坚守。

我写下:

“儋州的文化不是孤立在碑文里,它与海、风、渔网、方言融在一起。它不是显学,它是民声,是那些不被记录的诗,在阳光下漂白、在风中发酵、在咸湿中传唱。”

三、洋浦古港:旧港口与现代梦的交锋地

我继续西行,抵达洋浦经济开发区。这里是儋州最现代的地方,高楼林立,工地喧哗,港口巨轮出入不断,宛如另一座城市。

但在现代化的背后,藏着一座古港——洋浦千年古港。

遗址不大,一段残墙、一口古井、几块石碑。但站在港口遗址前,面向波光粼粼的海面,我却感到一种极其沉重的时间重量。

导览图上写道:洋浦港最早可追溯至唐代,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古时有海外商贾、航船官吏、琼州文人在此登岸,也有无数漂泊者自此出发。

如今的洋浦,在钢筋水泥中重启海洋梦,成为国家级港口。但古港仍在提醒人们:新梦之下,是旧梦的基石。

我写下:

“儋州的洋浦,是一场古今对话的实景剧。它一手握着千年前的航船,一手操控今日的巨轮。它不否定昨日,也不执拗过去,它在诉说:梦,终究是为远行而生。”

四、北门老街:时间遗忘的转角处

在离开前的黄昏,我走进儋州城区的北门老街。

街道不长,但极安静。两侧是砖木结构的老屋,部分已经塌败,木门虚掩,石阶长满青苔。

我走进一间开着的老茶馆,老板是一位八十多岁的黎族老人,手里正编着一种手串。他说自己年轻时在这条街上开书店,现在书都不卖了,只泡茶。

“现在的人啊,走太快,不如坐坐。”他说。

我在他的小茶桌边坐下,喝着他泡的野山茶,目光扫过那堵写满繁体字的旧墙,我忽然觉得:儋州不是没有变化,而是它在极力保存着一种“慢”的节奏,像故意不让时间走得太快。

我写下:

“儋州,是海南岛上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可它不是停滞,而是一种极慢的深思。它以老茶为笔,以老街为纸,在海南热烈奔跑的节奏中,为自己写下一段清寂如水的独白。”

五、西北角的落笔

夜色降临,我独坐旅馆阳台,看着儋州夜空中稀疏的灯火,耳畔依旧回响着调楼村的渔歌,脑中却浮现苏东坡临别时写下的那句诗:

“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

我终于明白,儋州的存在意义并非为人所“看见”,而是为心灵留一处“不必解释”的归宿。

它是海南的西北角,是地理的边界,但却是思想的广场。

我写下本章结尾:

“儋州,是一座不争不扰的文化孤岛。它无意取悦,也无需装饰,它静静地以书院、渔歌、古港、老街的方式,存续着一种接近本源的生活姿态。

是地球交响曲南海终点处,一道不喧嚣、却深沉的低音符号。”

我合上笔记本,对着远方的大陆方向低语:

“下一站,贵港。”

我将从岛屿归陆地,带着热带之声,重新踏上中国西南的城市奏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