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账册迷云(1 / 1)

一、账册里的墨香

巳时三刻,裕丰钱庄的雕花槅扇门被日头晒得发烫。苏承宗握着那本泛黄账册站在穿堂风里,指尖摩挲着封皮上褪色的“永裕记”三字——这是他在钱庄夹墙里发现的,纸页间夹着的竹叶笺早已干透,却仍能辨出“盐运使司王大人收漕银三十万两”的蝇头小楷。三天来,他反复核对账册里的十二笔暗账,每一笔都对应着官府饷银与商帮供奉的蹊跷流转,像一串暗藏机关的九连环,牵一发而动全身。

“承宗,扬州盐商的汇票要过目吗?”老陈的算盘声从账房传来,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麻雀。苏承宗慌忙将账册塞进袖中,掌心已沁出薄汗。他望着堂中往来的客商:穿湖蓝贡缎的徽商正与账房争论汇水折扣,袖口露出的翡翠扳指泛着冷光;戴瓜皮帽的晋商捧着茶盏,目光却不时扫向银柜,腰间牛皮钱袋上的“日升昌”暗纹若隐若现。这些在商海浮沉的老江湖,哪个不是带着三分机心两分算计?

二、早茶铺的暗语

未时初,苏承宗躲进后巷的“得福居”吃阳春面。汤头刚端上来,隔壁桌的说书人突然改了话本:“列位看官,今儿个讲讲咱上海滩的‘义商’故事——话说那裕丰钱庄的学徒,前日里破了假票案,却在夹墙里寻着个宝贝……”他的惊堂木“啪”地拍在桌上,眼角余光却朝苏承宗扫来。

卖糖画的老伯凑近灶台,低声道:“小苏啊,前街当铺新收了块和田玉算盘,珠子上刻着‘盐引’二字呢。”苏承宗的筷子顿在半空,突然明白这是漕帮在投石问路——账册里首笔暗账,正是去年秋天两淮盐引案的分赃记录。他想起昨夜巡捕房李捕头的话:“最近道上都在传,有人愿出三千两买裕丰夹墙里的东西,你可别犯糊涂。”

面碗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父亲临终前的咳嗽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宗儿,咱苏家祖上开当铺,最忌收‘脏当’,做人做事,得给良心留扇亮窗啊……”他摸了摸胸口的银锁,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锁面上“清白传家”四字已被磨得发亮。

三、大堂里的阳光

申时正,钱庄迎来了每日最热闹的时刻。当值的伙计忙着兑换银元,铜铃与算盘声交织成网。苏承宗站在二楼回廊,望着堂中高悬的“信义为本”匾额,突然看见前日在十六铺见过的漕帮汉子混在客商里,腰间玉佩正是账册中提到的“三阳开泰”纹。

“各位东家、掌柜!”他的声音穿透喧嚣,惊得众人纷纷抬头。苏承宗缓步走下楼梯,手中账册在阳光里泛着陈旧的金光:“承宗本是钱庄学徒,蒙掌柜抬爱,得以在这商海初涉。三日前,我在夹墙中发现这本账册,记载着……”他瞥见王掌柜脸色骤变,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愈发清晰,“记载着某些官商勾结的暗账,涉及盐引、漕银、洋行回扣等款项,共计三十七笔,涉银八十六万两。”

堂中死寂如夜。徽商的翡翠扳指“当啷”掉在青砖上,晋商的茶盏倾斜,茶水在桌沿聚成细流。苏承宗翻开账册,露出夹着的竹叶笺:“有人曾劝我,将此账册卖给御史台,可换得五品顶戴;也有人说,交给洋行买办,能换得万两白银——”他望向角落的漕帮汉子,对方的手已按在刀柄上,“但我想起父亲临终所言:‘商道如秤,缺斤少两会折寿,昧了良心会断根。’”

四、火炉里的纸灰

炭盆在堂中烧得正旺,火苗舔舐着铜架,将苏承宗的影子投在粉墙上,像株挺直的青竹。他望着账册第一页的“永裕记”印章,突然想起这是十年前倒闭的晋商票号,据说因替官府填亏空而遭灭顶之灾。“今日我苏承宗立誓:”他提高声音,将账册举过头顶,“宁烧千两银,不赚脏钱文!”

账册投入火盆的瞬间,漕帮汉子突然暴起。他的短刀刚出鞘,就被早有准备的李捕头按住——原来苏承宗昨夜已将账册副本交给巡检司,此刻堂外早已布下衙役。火焰腾起的热浪中,苏承宗看见账册里的密账渐渐卷曲,“盐运使王大人”的名字在火舌里化作青烟,却听见晋商掌柜率先鼓掌:“好个苏承宗!当年乔家大德通烧胡麻油保票号信誉,今日你烧账册全信义,当得‘义商’二字!”

掌声如潮涌来。王掌柜擦着额头冷汗,勉强笑道:“承宗啊,你这……”话未说完,却见苏承宗从灰烬中捡起半片未燃尽的纸页,上面“旗昌洋行”的英文签名清晰可见——那是第1集假票案中出现过的买办标记。

五、黄昏后的阴影

戌初,残阳将钱庄匾额染成血色。苏承宗在更衣间换下行头,发现领口别着张字条,墨色新鲜:“小子,烧了账册就能断了根?明日卯时,十六铺三号栈房,有人要讨教‘清白’二字怎么写。”他摸着字条上浅淡的三叶草印记,想起假票案中汉子的刺青,突然听见后院传来喧哗——扬州盐商的伙计正在痛斥:“什么狗屁义商!没了账册,我们拿什么追讨被吞的盐引款?”

更夫敲响初更时,苏承宗独自坐在账房。算盘珠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拨弄着个位上的珠子,突然意识到:烧毁账册虽赢得美名,却断了某些商人追赃的线索,更触怒了背后的利益集团。窗外,巡捕房的灯笼光影掠过,他摸出藏在靴底的账册副本——那是他连夜誊抄的,关键处用徽商密语改写,连“盐引”二字都换成了算盘暗码。

“承宗,跟我去见个人。”王掌柜突然推门而入,脸色凝重,“旗昌洋行的买办今晚设宴,点名要见你这‘烧账英雄’。”苏承宗望着掌柜腰间新换的翡翠佩,想起账册里多次出现的“旗昌”字样,突然明白:今日的抉择,不过是掀开了商海漩涡的一角,真正的风浪,才刚刚开始。

六、算盘与密语

子时,苏承宗站在旗昌洋行的铁门前,望着门楣上展翅的海鹰浮雕。门房递来的请柬上,“宴请”二字用英文写着“interrogation”(审讯)。他摸了摸袖口暗藏的镇纸——那是用烧毁账册的炭灰混着桐油制成的,硬如铁石。

洋行二楼的会客厅里,雪茄烟雾缭绕。穿西装的买办敲着桌面,面前摆着半本烧残的账册:“苏先生,你烧了账册,可知道断了多少人的财路?”他的中文带着广东口音,手指划过“旗昌”的英文签名,“不过嘛,聪明人懂得留退路——你誊抄的副本,用的是徽商‘九归算’密语,第三页的‘七五折’,其实是‘漕帮’的暗码,对不对?”

苏承宗心中一惊,面上却笑道:“买办大人说笑了,学徒只会打算盘,哪里懂得什么密语?”他看见对方身后的阴影里,站着个戴瓜皮帽的中年人,袖口露出的三叶草刺绣,正是漕帮刺客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