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要咱们银钱......是什么意思?”
余幼嘉开口问询:
“那三个官兵难不成看见了家中女眷,不要银钱,想要别的?”
此言一出,周遭女眷们顿时紧张起来。
一口沉闷之气盘旋在厨房的上空,一时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五郎一愣,待反应过来,方才急急解释道:
“不是不是!那三个官兵真没要任何东西,人也已经走了!”
“那三个官兵瞧着像是三胞胎兄弟,一开门见咱们是老弱幼小,脸上便有些不好看,待两位嬷嬷哭诉着掏出银钱,便有为首一人细细问咱们家有无伤亡,怎躲过流民劫掠,又有何难处......”
“陈嬷嬷许是想到抄家往事,哭的伤心,我怕她答不上来,便掏出了铜钱罐应付,但我着实手笨,不小心绊了一跤,铜钱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那三兄弟便同咱们说他们三从前也是命苦的良民,家中田产被缴,母亲又病重实在没了活路,这才被逼着入了军籍,让咱们别怕,不要咱们的银钱......”
余幼嘉眉心一跳,而五郎则是眼睛还有些红,挠着头道:
“他们还交代说,往后城中会有巡逻,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有兵痞子上门,让咱们务必提防着些,若咱们家男人若是经商还没回,就不要开门。”
“嘉姐......”
五郎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
“咱,咱们是不是遇见好心人了?”
这问题,余幼嘉答不上来。
不过后续匆匆赶来的两个婆子听到五郎的言语,倒各自有各自的见解。
王婆子道:
“应当是遇见好心人了。”
“那几个官兵一开始敲门虽是为了银钱,可其他处的官兵也是如此索要钱财,刚刚流民众多,一时难辨从哪家哪户出去,他们应当是一开始觉得自己有功,银钱是该得的,而见了咱们一家老弱,又生了几丝可怜,饶过了咱们。”
“真难得......”
陈婆子想法差不多,但有些细微不同:
“......许和咱们哭的太厉害也有关系,咱们俩老婆子,我身上又带伤,五小郎君刚刚又生怕咱们被欺负了去,又是哭求又是跪在地上拢钱......”
“是个人应当都会心软些许,更别提那三个官兵还说自己从前也是良家子。”
余幼嘉听到这些话,扫了一眼脸上红透的五郎。
五郎原先向余幼嘉转述时特地少说了自己的狼狈样儿,哪里想得到此时又被两位嬷嬷‘揭穿’,一时间脸上臊的厉害,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知道嘉姐最不喜欢懦弱的人。
这回只怕是又做错了......
“五郎。”
五郎整个人都是一颤,只差咬着牙根对自己念叨一句‘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可万万没有想到,下一瞬,他却听到了一道清浅的女声,夸赞道:
“这回干的不错。”
五郎一愣,猛地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余幼嘉自然看到了他这副呆傻的模样,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不是说你刚刚下跪哭求干的不错,而是说你这回能护着他人的动作......很不错!”
余幼嘉拍了拍矮自己半头的少年肩膀,以示宽慰与期许:
“旁人不知,但咱们自家人知道,那些‘经商’的男人压根就不存在,往后除了你,家里也不会有别的男人.......”
“你今日守门时就干的又多又好,又能在外人面前护着两位嬷嬷,往后就也能护住家中姊妹与长辈。”
“你,真是好样的,你母亲一定为你骄傲,我与家中姊妹也一样为你骄傲。”
平素余幼嘉逢人就要刺上几句,何曾说过这样子的言语。
五郎被夸的整张脸通红,只差头顶都要冒烟。
其他人一瞧这场景,便纷纷发出善意的笑声。
五郎这般年纪,最怕被笑和被夸,如今两样都有,更坐立难安,他踌躇几息,红着脸结巴道:
“我,我去街上瞧瞧,听听其他家的消息......”
余幼嘉闻言,想了想道:
“也行,外头官兵们将闹事的流民们处理的差不多,不会有特别大危险。”
“你若要出门,只往有人的大路走,再带上银钱,定一扇新的木门,大小和咱们后门差不多大,若还有遇见卖鸡鸭活物的,便买一些,别买见不到头尾的生肉,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儿,咱们不知是啥肉,不放心......”
五郎一一记下,又接了银钱。
余幼嘉方才犹豫了几息,继续说了下去:
“若有顺路,你再去名为春和堂的药铺门口瞧瞧,那是周家的铺面,我舅母与表哥都在其中......”
五郎最近总是外出采买,闻言也想起来了些许:
“只赚一厘息的春和堂吗?”
“那春和堂原是那总帮咱们的周表哥家的?”
余幼嘉平素极担心周家被牵连,鲜少同家里人说这些,是以,众人最多只知周家有个药铺,不知道铺名与细则。
可事到如今,家里人大多都知根知底,便也不再特别担心这些事。
眼见余幼嘉点头,五郎对周表哥的敬仰顿时又上了一个台阶。
他拍着胸脯道:
“我一定去春和堂瞧瞧!”
余幼嘉又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递过去的银钱又多了一块银角:
“去罢,今日大家都受累了,你若想买些什么就多买些,回来分分。”
“这回就别担心花钱了,一来事态不同,二来,也给大家庆祝庆祝,银钱没了就再赚。”
五郎捏着带些体温的银钱,一时间只觉得重如千斤,郑重点了头,一路小跑出了自家铺面。
街上还是一派萧条,官兵已经撤离,只有些许胆大的人提着水桶出门,清理那些被血染红的积雪。
往年,五郎也不知道原来血如此腥臭,也如此难被扫除,一桶桶的水泼下,血痕一点点的被淡化,可却始终没有办法消失......
五郎不懂,但,他想懂。
他一边思考着心里头那份难受感的来由,一边小心的走街串巷,很快按照记忆,找到了声名远扬的春和堂。
春和堂前也有不少血污,只是不见尸体。
几个利索的伙计正在打扫,边上角门还停着一辆整装待发的马车。
五郎生怕错过了主人家出门,几步赶上前准备问问,可还没近前,就瞧见角门里又出一人,那人身材高大魁梧,面相老成,一瞧便是敦实的汉子。
只是皮肤黝黑的有些过头,看着肤色不太像是中原人,可看眉眼又有些眼熟......
五郎站在街旁苦思冥想,直到那红着眼的黝黑汉子上了马车,马车朝出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五郎方才隐约想起了些什么,呢喃道:
“咦,这人和两年前宫宴上那位藩王长得好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