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是请客吗?(1 / 1)

卯时三刻的阳光像蜂蜜般淌过肆州城垛,刘璟倚着老槐树数着树瘤,鞋底碾过满地槐花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昨夜在张老汉的茅屋整理的《孙子兵法》批注还在袖中窸窣作响,他望着城门方向,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那愣头青会不会来。

远处突然腾起一团尘土,杨忠喘着粗气狂奔而来,粗布短衣被晨露洇出深色汗渍,草鞋上还沾着新鲜的牛粪。他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喉结上下滚动发出拉风箱般的声响,好半天才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刘大哥!”少年黝黑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油纸包里躺着枚温热的鸡蛋,蛋壳还沾着细密的稻壳,“我娘说不能白受人恩惠,您教我兵法,我请您吃鸡蛋!”

刘璟的手指触到鸡蛋的瞬间,仿佛被烫了一下。在这个百姓连盐都要数着粒吃的年代,一枚鸡蛋足够换半斗糙米。他想起昨夜陈老丈就着盐水啃硬饼的模样,眼眶突然发热。

“咱一人一半!”刘璟掏出随身小刀,将鸡蛋切成两半,蛋白断面映着朝阳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杨忠慌忙摆手,却被刘璟硬塞了大半,蛋黄在少年嘴里嚼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他边吃边盯着刘璟,眼神里满是崇拜。

老槐树的阴影渐渐缩成一团时,刘璟用树枝在地上画出沙盘。“当年长平之战,赵括败就败在不知变通......”他讲得唾沫横飞,将纸上谈兵的典故和现代军事理论混在一处,杨忠蹲在地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不时用手指蘸着口水在树皮上画圈。

刘璟正兴致勃勃地与杨忠讨论着战例,突然,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声从他的腹部传来。那声音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清晰,仿佛一只不满的野兽在抗议。刘璟尴尬地按住肚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

\"这...\"他刚想解释,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这次更加绵长响亮。

杨忠眨了眨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得惊飞了路边树上的麻雀。\"刘大哥,你饿了啊!\"他拍着大腿,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趣事。

刘璟无奈地撇了撇嘴。在现代社会习惯了一日三餐的他,从昨天中午到现在粒米未进,胃里早已空空如也。他想起穿越前每天早上的豆浆油条,还有公司楼下那家永远排长队的煎饼摊,不禁咽了咽口水。

\"走,我带你吃肉去!\"杨忠突然挺起胸膛,豪迈地拍了拍刘璟的肩膀,那架势活像个腰缠万贯的富家公子。

\"吃肉?\"刘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还没尝过一口荤腥呢。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烤得金黄流油的羊腿、炖得软烂的红烧肉...他的唾液腺开始疯狂分泌。

杨忠神秘地眨眨眼,带着刘璟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家气派的酒楼前。刘璟抬头一看,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写着\"高山居\"三个大字,门廊下挂着大红灯笼,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丝竹声和觥筹交错的喧闹。

\"嚯,档次不低啊。\"刘璟惊讶地挑了挑眉,心想这小子莫非是个深藏不露的富二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又看看杨忠那身补丁摞补丁的短打,突然有些心虚:\"咱们这身打扮...\"

\"放心!\"杨忠胸有成竹地摆摆手,却没往正门走,而是拽着刘璟绕到了酒楼后巷。巷子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剩菜和泔水的酸臭味。

刘璟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果然,杨忠熟门熟路地来到一个半人高的木桶前,掀开盖子——那是个厨余桶,里面堆满了残羹冷炙。

\"看!还有好多肉呢!\"杨忠兴奋地扒拉着,像发现宝藏一样举起半个沾着菜叶的鸡腿,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

刘璟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瞪着那半截鸡腿上可疑的牙印,胃里一阵翻腾。在现代社会,他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从没沦落到翻垃圾桶的地步。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上心头。

\"我把你当兄弟,你就带我吃这个?\"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杨忠愣住了,举着鸡腿的手僵在半空。他困惑地眨着眼,不明白刘璟为何生气:\"这...这挺好的啊,我经常来这找吃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自言自语。

看到杨忠黝黑脸庞上那抹受伤的神情,刘璟的怒气突然消散了大半。他这才真正意识到,对于这个时代的底层百姓来说,能吃到肉已是奢侈,哪还管什么来源。一股酸涩感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突然伸手打掉了杨忠手中的鸡腿。

\"走!\"刘璟拽起杨忠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少年龇了龇牙,\"我带你吃真正的肉去!\"

\"哎!去哪啊?\"杨忠踉踉跄跄地被拉着走,一脸茫然。

刘璟没回答,径直拖着杨忠回到酒楼正门。门口的侍应生是个二十出头的精瘦青年,一见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靠近,立刻横眉竖目地挡在门前:\"去去去!要饭到别处要去!\"

刘璟挺直腰板,学着电视剧里文人雅士的模样一拱手:\"且慢,我要见你们掌柜。\"

侍应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滚蛋!什么猫狗都能见我们当家的吗?\"说着就撸起袖子,作势要赶人。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酒楼门帘一掀,走出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老者。老者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在胸前,一身靛青色绸缎长衫显得气度不凡。

\"怎么回事?\"老者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威严。

侍应生立刻变了脸色,弯腰赔笑:\"掌柜的,没什么,就是两个小叫花子...\"

刘璟不等他说完,上前一步,模仿着古装剧里的动作深深一揖:\"这位老先生,在下中山刘氏之后,途遇歹人掠劫,身无分文,愿赋诗一首,换一餐饭食。\"

老者闻言,细细打量起刘璟来。虽然衣着简陋,但这少年眉清目秀,举止有度,言谈间更有一股书卷气。特别是那双眼睛,明亮有神,不似寻常乞儿那般浑浊怯懦。

\"中山刘氏?\"老者捋着胡须沉吟。中山刘氏乃是前朝宗亲,虽在北方势微,但仍是名门望族。眼前这少年若真是刘氏子弟,倒值得结个善缘。

杨忠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什么中山刘氏?什么赋诗换饭?刘大哥不是个外地来的流民吗??怎么又成了世家子弟?他张了张嘴想说话,被刘璟一个眼神制止了。

老者思索片刻,终于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既如此,二位小郎君里面请。\"

侍应生脸色一变:\"掌柜的,他们...\"

\"无妨。\"老者摆摆手,\"开门做生意,广结善缘才是正道。\"说完转身引路。

刘璟松了口气,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水。他这套说辞完全是临时起意,赌的就是古人重视门第和才学的心理。现在看来,赌对了。

杨忠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紧张得同手同脚。他这辈子还没进过这么高档的酒楼呢!脚下光可鉴人的青石板,头顶精雕细琢的灯笼,还有那些衣着华贵的食客...一切都让他浑身不自在。

老者将他们带到二楼一处雅间。房间不大,但布置典雅,窗外正对着酒楼后的小花园,视野极佳。

\"老朽姓陈,是这高山居的掌柜。\"老者示意二人入座,\"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在下刘璟,这是舍弟刘忠。\"刘璟面不改色地给杨忠也安了个假名,\"多谢陈掌柜款待。\"

杨忠听到自己被改了姓,眼睛瞪得溜圆,但在刘璟的眼神示意下,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陈掌柜唤来小二,吩咐上几道招牌菜。不多时,一桌丰盛的菜肴便摆了上来: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蜜汁火腿、时令鲜蔬...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黄酒。

香气扑鼻而来,刘璟和杨忠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杨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盘油光发亮的狮子头,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无意识地在桌边抓挠,活像只看到鱼的小猫。

\"请用。\"陈掌柜做了个手势,眼中带着几分探究,\"不知刘小郎君要赋何诗?\"

刘璟其实早就打好了腹稿。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踱了两步,然后朗声吟道: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是李白的《行路难》,放在刘璟杜撰的\"遇劫\"背景下倒也贴切。当然,他现在也顾不得这首诗是否已经问世——北魏时期李白还没出生呢!

陈掌柜听完,眼中精光一闪,忍不住拍案叫绝:\"好诗!好一个'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小郎君大才啊!\"

刘璟谦虚地笑笑:\"拙作让掌柜见笑了。\"

\"哪里哪里!\"陈掌柜态度越发恭敬,\"此诗慷慨激昂,意境深远,必能流传千古!不知小郎君师从何人?\"

\"这个...\"刘璟正想胡诌,杨忠却已经按捺不住,趁他们说话的空档,偷偷夹了块火腿塞进嘴里。那滋味让他幸福得眯起了眼,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的谈话已经停了下来。

刘璟哭笑不得,连忙转移话题:\"舍弟年幼失礼,让掌柜见笑了。我们已多日未曾饱食...\"

\"理解,理解。\"陈掌柜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二位先用膳,老朽去去就来。\"说完便起身离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门一关,杨忠立刻原形毕露,狼吞虎咽起来。他一手抓着狮子头,一手拿着鸡腿,吃得满嘴流油,活像饿了三天的难民。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刘璟无奈地摇摇头,也拿起筷子尝了块鱼肉。鲜美的滋味在舌尖绽放,让他差点感动得流泪——这才是人吃的食物啊!

\"刘大哥,\"杨忠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问,\"你刚才念的那是什么啊?真好听!还有,你什么时候成了中山刘氏了?\"

\"那是诗。\"刘璟给他倒了杯茶,\"至于姓氏...出门在外,谨慎些好。\"

杨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又被美食吸引:\"这肉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看着他单纯快乐的样子,刘璟心里泛起一丝酸楚。在现代社会,这样的饭菜不过是普通餐馆的水平,而在这里,却是底层百姓可能一辈子都尝不到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