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行动(1 / 1)

熟菜馆,晚上八点半。

院子里点着黄光灯泡,几张老木桌摆在院墙边,一壶高粱酒,两碟花生米,一盘烧鸡,一碗凉拌芹菜叶,李向东亲自布的这顿饭,不多,却透着意思。

李向东早到了,看见老刘过来了。

李向东站起来,笑着让座:“刘哥,坐,咱哥儿喝点。”

刘建斌是镇工贸办老科员,春雷厂早期备案、那回被封条一事,都是他出面协调的。说他是春雷的“场外监护人”,不为过。

酒倒上,几句寒暄之后,李向东也不绕圈子,举杯一口干了,说:

“刘哥,这回请您,是求人证,有人卖春雷的假货。”

刘建斌放下杯子,眉头一挑:“你要是说夜市假货那事,我可早听说了。张家湾夜摊那块,上礼拜还真有人吆喝‘春雷出品,便宜处理’。。”

李向东接了句:“咱厂做货不是多金贵,可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人随便拿去贴咱名字卖呀。”

李向东点点头:“我不是要你出面喊话,也不求你全镇清查。我就想做一回干净的动作,挑个地方,扫几摊子,把这牌子的底色留一留。”

刘建斌夹起一筷子芹菜叶,边嚼边笑:“你啊,心倒是正的。可我提醒你,假货扫得了几天,挡不住人嘴。你今天扫,明天就有人说你‘打同行’,说你‘端人饭碗’。”

“我知道。”李向东不疾不徐,“所以我不打人,只打假。工商那边要是愿意派两位弟兄走一趟,配合王哥走夜市,扫个最嚣张的就行。我们厂贴告示:非正标货一律不认账。”

刘建斌这回不笑了,认真看了他几眼,然后点头:“你能这样讲,我就明白了。这事我认——你是为厂,不是为自己。”

“后天晚上,我让小高、小温跟你跑一圈。封两摊,够了。”

李向东笑呵呵地举杯:“刘哥,你这不是帮,是撑我们春雷这根梁。”

李向东郑重其事的到:“我们自己的人,得知道自己厂是干嘛的。外面的人,也得知道这牌子,不是你想贴就能贴的。”

三杯下肚,院墙边的灯泡轻轻晃着,空气中只有烧鸡的香气和春夜的沉静。

镇上夜市,人声鼎沸,灯泡吊得低,冒着白晃晃的光。烧烤烟雾混着汽水瓶砸地的声音,摊贩叫卖此起彼伏。

王哥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后头跟着厂里两个做过采购的老工人,一路不紧不慢地往里走。身旁,还有两个镇工商所的小伙子,戴着红袖标,手里提着封条袋。

这条夜市街,是镇上最大的一段集市,三岔口边上,摊位密密麻麻。杂货摊、电子摊、旧衣摊混在一起,看着热闹,其实乱得很。

王哥边走边扫,眼神老辣。不多时,就看见前头有个摊贩正叫得起劲:

“bp壳子便宜处理!春雷厂老模子,透明标,正厂货——只要五块五!”

王哥嘴角一抽,转头跟那俩工商小伙子一使眼色:“就这摊,先看。”

他们快步上前,亮出执法证:“查货,配合一下。”

摊主一愣,赶紧往后退:“干嘛啊哥,哪儿来的查?我这都是熟人给的,怎么就成查了?”

王哥半蹲下身,从摊子后面拎起一只bp壳,翻过来一看,贴纸是春雷去年初那版透明标,边角模糊,字体稍虚。明显是用旧模翻出来再糊上去的。

“封。”他一抬手。

两名工商所小伙子当场把桌面上的货全装进封条袋,顺便扯下纸板招牌,做了张现场简易记录单,让摊主签名。

旁边看热闹的摊贩有人低声议论:“真抓啊……这牌子不能乱用?”

王哥看也没看他们,只扫了一眼:“我们厂自己名字出事,不能不管。”

继续往前,一共扫了三家摊子。

第二摊是卖“学生随身听配件”的,说“有点春雷的壳子也不是全假的”;第三摊嘴硬,说“朋友仓库给的,贴着玩”。

王哥一句话堵了他:

“贴着玩?那你明天贴‘公安特供’试试,看玩不玩得起。”

三摊仿货统一打包装袋,留存现场照,封条盖章,一气呵成。

夜市里有摊主开始悄悄把壳子往布包里塞,换了位置卖;也有人直接收摊,叼着烟走人。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全亮,春雷厂门口的宣传栏下,就贴上了一张醒目的红纸告示,毛笔字粗重,黑墨还未干透。

公告:

近期市场出现仿冒“春雷贴标”商品,严重损害我厂信誉与客户权益。

本厂已联合镇工商管理所,依法处理多家夜市假货摊点,并查封假冒配件二十余件。

提醒各位客户:

· 认货认标认出厂渠道

· 假一赔十,真货登记在案

· 非官方封箱出货、无贴标产品,我厂概不负责

春雷电子厂

1993年5月x日

公告一出,厂门口立刻围了不少人,工人上工路过,放慢脚步,有人站着看完,撇嘴笑道:“咱厂现在还贴这玩意儿呢,跟政府似的。”

“那不是昨天夜市出事了吗?”有年轻人低声说,“听说有人卖假壳子,被当场扣了。”

“真的假的?”“谁敢贴春雷的标?”“这不是找死么?”

议论声越来越多,但没人再觉得这事只是小打小闹。有人说春雷开始讲规矩了,也有人说,这厂如今要玩“牌子”的东西,跟以前不一样了。

上午十点,小罗接到三个客户电话。

其中一个语气小心:“李老板在吗?……那个,听说你们查假货了,咱以后拿货是不是要走贴标渠道?”

还有一个更直接:“我们那边有个仓,之前进过一批没贴标的春雷壳子……现在还能卖不?”

罗燕拿着电话回头看向李向东:“你这一贴告示,比派人四处解释强十倍。客户自己慌了。”

李向东只是点了点头,眼神没离开那张红纸。他知道,这张告示不是为了假货——

是为了让市场知道,“春雷”这两个字,背后是有人认的,也有人盯着的。

中午时分,厂区办公室的传真机“哔哔”响了两声,罗燕走过去撕下纸,看了一眼,眉头一挑:“张哥的信。”

李向东正坐在办公桌前,刚看完上午库存报表,伸手接过,展开那张微微泛黄的热敏纸。

字迹还是一贯的张扬潦草,但这次的语气,却比任何一次都沉。

“向东兄,

前段时间的货,确实不是你们出的。我不瞒你,我贪了点便宜,想着壳子都差不多,客户又不细看。

可这几天摊上问的人越来越多:‘这是不是被你们春雷扫过的那批?’我才知道,牌子这个东西,一旦毁了,就真回不去了。

我不敢说认错,只希望你还肯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按你厂的规矩办,只走贴标货、封箱货,帐也照规矩走。”

落款还是“张哥”,下面还多了一行小字,歪歪扭扭地写着:“认货如认人,前言不值钱,后路想求稳。”

李向东看完,没什么表情,只把传真纸折好,放进抽屉。

王哥推门进来,正要说话,被李向东摆手打断:“张哥来信了,认了之前贴假标的事。”

王哥挑眉:“他肯低头了?”

“嗯。”李向东淡淡道,“人是老江湖,也知道这回不是货的问题,是人心出了问题。”

他顿了顿,对罗燕说:“你给他回封传真——‘下周来厂’。”

罗燕点点头,转身去操作。

傍晚六点,春雷厂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罗燕端着一杯茶水走进来,把一份用圆珠笔写得密密麻麻的汇总单拍在桌上。

“这是这三天的反馈数据。”她抿了一口茶水,看了李向东一眼,“你看看。”

李向东拿起纸,眼睛扫过:

· 本周客户主动来电:12通

· 其中5人明确提出“只要贴标、封箱的正货”

· 有两个老客户提出签固定供货书面协议,注明“拒绝非标替货”

· 一个桂林老摊贩私下求货,愿意出高价买“厂里封口货”

罗燕合上文件夹:“不是我们贴标贴得好,也不是扫摊扫得狠。是你那句‘春雷不是谁都能贴’——贴进他们心里了。”

李向东没吭声,靠在椅背上,把笔在手里转了两圈。

半晌,他才低声道:

“打假,不是为了吓摊贩,是为了告诉客户——我们有人在盯着。”

他望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工地那边传来几声木板落地的响动。

罗燕站起身:“市场已经给了你反应,现在,就看你接下来准备怎么走。”

李向东目光落在那一堆被打上“封条”字样的货箱照片上,眼神没有松懈。

他知道,“牌子立起来了”只是第一步。

真正要走得稳、走得远,是“这个名字后头,到底站着什么样的人。”

傍晚,李向东拎着两瓶茅台、两盒大前门,亲自走了一趟镇上工贸办。

刘建斌正在办公室抄写上级文件,一抬头见他进来,笑着放下笔:“我就知道你这顿酒喝得不是白的。”

李向东把东西轻轻放在桌边,说:“不是谢您出面,是谢您信我、没嫌我小。”

刘建斌也没客气,只是笑:“你能把这事干得这么利索,我脸上也有光——哪天你这厂真成气候了,别人也知道镇上不是没看对人。”

李向东站起来,顿了顿,说:“这厂刚有点样,我不想让它乱。以后要有政策动静、风头消息,刘哥还得给我敲敲边儿。”

刘建斌点点头:“你只要是这么干事的,我肯定提醒你,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