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想干就去吧(1 / 1)

李向东回到家。

晚饭热着,母亲一边炒菜一边咳嗽,妹妹趴在桌边写作业,父亲坐在屋檐下抽烟,一言不发。

他把装空的蛇皮袋扔到屋角,脱下外套,袖口还有点小摊上沾的灰尘。

“卖完了?”母亲随口问了一句。

李向东“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那一叠钱,在屋角的铁盒里塞好,又从怀里掏出零钱递给妹妹:“明天在学校想吃东西了,就去买点,别省。”

妹妹一愣,小心翼翼接过:“你的钱够吗?”

“哥这不是混吃混喝那会儿了。”李向东笑着说了句,便拉了条小板凳坐下。

这顿饭吃得安静,父亲还是没说话,吃完就回屋。妹妹写完作业打了个哈欠,也回了屋里。

屋外漆黑,夜风带着微凉的气息拂过窗纸。李向东将饭桌收拾干净,把碗碟送进灶屋,出来时,堂屋只亮着那盏昏黄的灯泡,灯丝一闪一闪,映得四周阴影飘忽。

李向东心里一直乱作一团。

从进屋那刻起,他就顾不上跟父亲唠两句,或者冲妹妹笑一下——脑子里全是这些天卖货、被打压、欠账、南下传闻的种种念头,交织成一团线球,让他难以安静。

母亲就坐在不远处的旧木椅上,脚边一个小木筐,里面塞着她平日里做针线活的碎布和瓶瓶罐罐。

她手上捏着一件破旧衬衣的袖口,正一针一线地细心缝补,偶尔咳嗽两声,嗓子有些发哑。

屋里很安静。

父亲和妹妹先回屋歇了,剩下母子俩。只有火盆里偶尔传来“嗞嗞”声,像在催逼李向东快些开口。

李向东端着碗,喝着只有点微温的清汤,却脑子翻江倒海。好一会儿,他才放下碗,轻声叫了一句:“妈。”

母亲眼皮微抬,针尖顿了下,但仍没把头抬起来:“怎么了?”

李向东咽了口唾沫,感觉胸口发紧。过去几天发生的事,在他脑海里闪回:

从三岔口摆摊被地头蛇警告,到跑县城拿货与张哥交涉;欠下那赌债终于还清,却也意味着镇上的日子更难立足……再想到张哥说的“深圳翻五倍”、老洪说的“坐吃山空”,所有一切把他推到一个非走不可的岔路口上。

深吸一口气,他干脆把话说直了:“我想去深圳看看。”

母亲的针尖停住了,半截线随着她手的颤动晃了晃。堂屋里一下子鸦雀无声。

过了好几秒,她才慢慢抬头,那神情里是复杂的纠结:“你想好了?”

李向东有点意外母亲反应这么直接。

但他还是一股脑儿把这半个月的经历讲了出来:三岔口卖货被打压,张哥提到的广东财富机会,吴三木的打手警告他别再做大,老洪更明说“你这样下去迟早被赶走”……所有事挤成一团,他不想再在这镇里窝下去。

母亲静静听完,只是拢了下线头,没多问一句,眼神里透着疲惫,却也仿佛带着某种释然。

李向东越说越停不住,把自己对“南下潮”的好奇、对“大钱”的渴望,一股脑儿全抖了出来。他连前世那种浑浑噩噩、后悔莫及的暗示感也不由浮现,只是他此刻无法解释给母亲听。

等他说完,堂屋里还是那种安安静静的氛围。母亲把针扎进布里,却没往前挑,只是长长出了一口气,看他:“你真要去?那边再好也远啊。”

李向东咬咬牙:“张哥说那边翻倍不稀奇,我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但再不走,我都快在家门口转到半辈子了。妈,我不想一辈子卡在这里。”

母亲把线抽出来,低头时李向东看见她眼圈似乎泛着红。她肩头动了动,像想哭又硬忍着。

沉默良久,她才勉强挤出一句:“你爸这辈子,就在这小镇里过日子,厂子一倒,他连退路都没有,窝着没法起身。你别学他,要真想干,就去吧。”

李向东心头陡然一热,眼眶也有些发酸。

他想到前世母亲的临终叹息:“你啊,一辈子只敢在门口转圈。” 如今这话母亲没再说,却亲口答应了“你想干,就去吧”,对他来说,比什么都宝贵。

母亲收起针线,慢慢站起身,走到柜子那儿翻了半天,摸出一个褪色的布包。

李向东看得出那是家里一直放着的“私底钱”,大多是平时舍不得花攒下的。

“咱也没多少积蓄,但你要是真心想去,带着,这路上也不至于被人欺负。”母亲把一叠皱巴巴的票子递到他面前,“你爸说要修院子,我跟他说留着给你……我知道你现在能挣,但那边远,别到了地头连路费都没。”

她说着说着,眼圈愈红,声音也沙哑了:“我再怎么舍不得,你毕竟长大了。”

李向东哪还忍得住,一把抱住母亲。母亲僵了下,终究没推开,只是轻轻拍了拍他后背,说:“别学你爸。”

堂屋里的灯光昏暗,偶尔火盆里跳起一点火苗。父亲妹妹都在隔壁屋,没有听到这段对话。可李向东觉得,这静夜里的拥抱,是他和母亲间最贴心的时刻。

过了会儿,母亲推开他,又坐回椅子上发呆,针线散在桌上,没再动。李向东则揣着那点钱,轻手轻脚回到自己屋里,生怕惊到她的心绪。

夜深了,妹妹在另一张炕上小声打着鼾。

母亲也回到屋里,屋里隐约听见父亲压着声音说:

“你真让他出去?”

母亲顿了顿,没抬头:“他要真有那个心,拦也拦不住。”

父亲低声嘟哝:“这年头,出去混……也不是光靠胆子。”

母亲针线一停,声音淡淡:“他跟你不一样。”

隔墙那头,李向东背靠着墙,听得分明,他点着煤油灯,翻开一张空白纸,用铅笔先写了几个字:“大镇小家”,觉得不顺,又划掉;写“县城批发”,还是不满意。最后只留两个字:

“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