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下雪了(1 / 1)

雪落无声。

郑仪躺好病床上,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这座城市渐渐被白色覆盖,远处高楼在雪幕中模糊成灰暗的影子。

重生大学毕业半年后,他经历了太多——从基层公务员到省发改委的副处长,从大塘镇的斗争到华微电子的改革,从权力游戏中的棋子到如今险死还生的局中人。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

日期显示,距离过年只剩下一周。

半年。

这半年,他改了大塘镇的基层乱象,动摇了华微电子的既得利益格局,甚至引来了一场蓄意谋杀。

这半年,他也失去了很多东西。

比如……那个会在他熬夜加班时打电话催他休息的程悦。

如今的他,看着她的眼神里不会再有任何温度。

这是代价。

雪,依然在下。

郑仪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尖微微收拢,感受着尚未完全恢复的力道。

重生后的第一次接近死亡体验。

他本该死在那场车祸里的——颅骨碎裂,脏器破损,鲜血浸透西装,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

可他又睁开了眼。

天意是幸运的,也是残酷的。幸运的是他活了下来,残酷的是,他必须继续面对这肮脏的世界。

“郑处长,该换药了。”

护士推着治疗车走了进来。

郑仪收回思绪,配合地脱下病号服,露出缠绕着纱布的上身。

纱布拆除后,那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从右胸斜向下,缝合线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爬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护士小心地消毒上药,偷偷瞄了他的表情一眼。

没有痛苦,没有愤怒。

就像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一样。

“您……不疼吗?”

护士忍不住问。

郑仪看了她一眼:

“还好。”

护士不敢再多话,迅速包扎好伤口,推着车离开了病房。

护士名叫沈念,25岁,省立医院普通病房调到特护区的年轻护士。

她个子不高,脸颊清秀,笑起来时右眼角会微微弯起,像一尾安静的小鱼。

自从第一次给郑仪换药后,她开始以“医嘱”为由,频繁出现。

“郑处长,测血压了。”

“郑处长,该吃药了。”

“郑处长,伤口让我看看……”

她话不多,动作却细心,每次换药前会先把纱布蘸湿,一点一点揭下来,尽量不让胶带粘到他未愈合的皮肤。

郑仪从不多言,只是配合。

沈念第一次给郑仪换药时,只觉得这人很奇怪。

别人手术后麻药退了会呻吟,伤口疼了会皱眉,可她揭开纱布时,郑仪连呼吸频率都没变过,仿佛那血肉模糊的刀口和他毫无关系。

“郑处长,疼就叫出来,憋着不利于恢复。”

郑仪抬眼看了她一下,没说话。

她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像是冬天的深潭,连光都照不透。

他不像一个受伤的人,倒像是一块被风雪打磨过的石头。

后来,她常来找他。

倒不是因为领导叮嘱,纯粹是……这人太安静了。

特护病房本就冷清,郑仪又不像其他病人,会有家属同事探视。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除了偶尔翻几页文件,就是望着窗外出神。

沈念家境不富裕,从小就知道“孤独”是什么滋味。她总觉得,郑仪的眼神里,有种类似的东西。

“郑处长,您老家是哪儿的?”

某天换药时,沈念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郑仪似乎有些意外她会搭话,沉默片刻后才答:

“南平。”

沈念眼睛一亮:

“南平?我外婆家就在那边!”

郑仪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向她。

沈念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话匣子已经打开,便继续道:

“南平山区特别穷,小时候我去外婆家,要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镇上……”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郑仪没打断,只是静静地听。

后来她才知道。

原来他和她一样,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

沈念愣了很久。

她以为这样年轻有为的领导,要么是家境优渥,要么是关系背景极硬,却从未想过,他和自己一样,是赤着脚踩着泥巴路,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的。

她突然有点难过。

她是普通护士,他是领导看重的年轻干部;她还在为了房租精打细算,而他已经能影响一个省的产业布局了。

可她更清楚的是,他走到今天,比她难上千百倍。

她至少还有家人,还有朋友。

而他呢?

车祸醒来后,除了几个公事公办的探望,竟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所以他才会那么“安静”吗?

沈念不知道。

但她想,如果没人陪他说说话,那她至少……可以试试。

郑仪知道沈念在观察他。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可在他眼里,她的所有心思都明明白白。

但他不揭穿。

他不习惯接受善意。

重生前,他在官场摸爬滚打十几年,早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算计。

重生后,他更清楚任何无缘无故的靠近,都可能藏着目的。

但沈念……似乎真的只是觉得他“可怜”。

经过这几天的康复和适应,郑仪搞懂了自己的冷漠,他发现自己能控制情绪的“开关”了。

车祸后,他的大脑受损,医生曾警告过,额叶功能受影响,可能会导致情感淡漠。但当他真正清醒后,他才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丧失”,而是一种可控的——“切换”。

他可以在必要的场合保持理性的冷静,也可以在某些时刻刻意唤回情绪波动。

就像……身体里装了一个情感调节的阀门,而不是被永久剥夺。

郑仪不知道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还是某种意外痊愈的进化。

但无论如何,这对他而言,不是坏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外面的雪停了又下,街上逐渐张灯结彩,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

郑仪的病房里开始收到一些礼物——水果篮、保健品、鲜花,都是些官方性质的慰问,附带的卡片上写着“早日康复”“祝好”之类的客套话。

唯独没有程悦送来的。

上次她走后,再未出现。

除夕前一天,沈念值完夜班,临走前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问:

“郑处长,明天您家人会来陪您过年吗?”

郑仪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沈念有些尴尬,但还是小声道:

“我……我明天休假,家里也没人,您要是不嫌弃,我可以来陪您看春晚。”

郑仪微微怔了一下。

他看着她,沈念被他看得耳根发热,连忙补充道:

“当然您要是不方便……”

“好。”

郑仪的声音很淡。

沈念没想到他会答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笑着点头:

“那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