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元老进献与议定(1 / 1)

春夜的长安像一条被人轻轻拨动的琴弦,余音在宫墙、街巷与田渠间一圈圈荡漾。未央宫东偏殿自黄昏起便灯火不歇,十二盏巨型青铜烛台支在丹漆地面,烛焰把琥珀色光晕送到高挑屋顶,又在梁枋与斗栱雕饰间折射下来,照得席上每一副面孔都蒙着一层金粉似的暖霞。正是这暖意驱散了夜里的凉,亦让来自九州各地的老将、儒生、匠师与商贾暂时忘记千里疲惫——他们今夜被称作“元老”,因为他们手中捧着各自区域最锋利、最珍贵,也最能刺痛朝堂的“证物”,要在九策大典之前为新政与旧俗做最后一场针锋对刺的抉择。

最先发言的幽州老将严纲,年逾五旬,却仍保着关外猎鹰般的凌冽眉眼。他并不立即言辞,而是“咚”地把一块沉甸甸金属敲在地面。众人低头时,只见那分明是一只已被打磨得如镜面般光亮的马镫:镫环内宽鱼肚形减薄,外侧却抛光如刃,轻轻一晃竟能映出烛焰金影。他抱拳沉声道,北骑千里奔袭靠的不止战马血统,更在骑卒久摄镫力;幽州铁匠以柔刚交错的“环凿法”再铸马镫,可减自重两成,若入军策,每名轻骑每日能省半石粮草。围席武官眼闪精光,商贾却有人低声质疑新镫耗铁、炼工繁复。张辽抬手夺镫,提臂一甩,镫环划出一道冷电,镫钩应声削下一缕四指宽铜灯火苗,火星璀璨散落,他淡淡一句:“铁耗高,却能救命。铁回炉可再炼,战卒命折再难补。”商贾哑然,诸葛亮提笔,以“轻镫法”六字批注军策第二篇。

紧接而来的是荆南楚水书院老儒周季。他双手托着两卷麻纸,步伐虽慢口齿却清朗,将纸一掷,展开正好盖满整张矮案。那纸上密密排着田畦平面图与病虫异名,墨色深处疏影点点,像遍开阔野一场瘟黑花。周季指着最显眼的“稻曲”“谷蝗”两字,告诫众人:稻北上未及五年,病虫便随潮水蔓延,每年淹没三成苗;若不立《田疫条例》,军功田将与军功一样短命。扶风佃户黄链闻言面色发苦,稷下西岭刚铺下的水稻插秧正是此种。沈若却担忧,药价、米价如何折平?周季半阖眼帘道:药价可由官仓先垫,而后在盐、布、铁三税按村里人口、苗数倒扣,既防饥荒又不堆积国库冗药,商籍亦可低价统一转运。诸葛亮细算片刻,唰唰在田策边栏落两行字:“病虫三法——药半折、税扣一成、商旅分运。”一石三面皆稳,满席暗暗点头。

第三件进献带着腥咸海风。广陵海客严桓在袖底抽出一锃亮盐砖,砖心却隐隐透着苦绿。 “此乃淮南盐田初晒首晶,苦卤未尽,若再晒三次,咸味全,苦卤可提溴作药。但地方豪商嫌耗时,常偷第一晒入关。”沈若伸手捏碎盐角,苦味顺指尖弥漫舌根,立刻皱眉。当初暗纹盐票为防假票,却奈何不得提前掺苦。严桓拱手自陈:他自愿领商团在海陵再晒三次,折价半成,只求准许海盐以蓝票换关中军盐,并让江夏寒油灯可入东海渔市。话音既出,江夏盐脚一度欲争灯油,听到“渔市灯票”又陷深思——海盐如果有蓝票暗纹,也就意味着盐票真正全国联号,人人可对光自查,再难舞弊。诸葛亮行至铜屏前,摇灯照票,让盐砖苦绿与暗纹缺瓣同浮在一片灯影里,最终写下四字:“再晒可入”。商贾眼神火热,沉睡多年的海商银铸船票,也像被一束灯焰照亮内腔。

批注未干,忽闻铜铃三短。赵云提枪飞掠殿门,随他而来的是几名浑身泥浆农丁,手里拎着半截被烤得焦黑的灌渠木闸。五日前青州游勇欲毁踏车灌渠,此乃余党夜里偷烧未遂。闸木一经烘烤,木质爆裂,渗油烈火若遇旱季风可引渠水炸裂。吕布见此物,戟尾重重敲地,火星闪动像百粒赤梅。他不问审,无需判,只命把闸木钉在刑策卷首,让所有来客记住“毁渠同断军粮”六字戒条。席上原先嗡鸣的议论,被这一砸震得灰尘落席。冯垣那根半截狼牙棒被他攥得发白,他低声喃喃:“渠闸也可成律。”诸葛亮听进耳里,沉吟片刻,竟真在刑策后页添一行小小批注:凡官渠闸木日晒三载后需涂鱼油防裂,一裂则钟报,一报则决罚——如此,渠不仅有人守,更有律守。

子时一刻,十二铜灯烧干第二节檀油,香雾薄散,窗外飘来槐花晚香。书吏以冰片与麝封卷,滴蜡封签。诸葛亮缓缓收扇,对吕布行了一个不甚合礼的微微前揖,像是对数万农民、商旅、匠师与斑驳战卒暗暗拱手,“九策止于此处,却发于彼处。”吕布抬眼,望见夜尽的东方已现一抹鱼肚白。他知道明日天光之下,那三行字——“轻镫法”“田疫三法”“再晒可入”——或许远比今日捧在手里的戟更锋锐,因为它们要去刺破旧法沉苛的外壳,去击碎贪墨与惰怠的铁锈,再在破口中长出新芽,新穗,新的盐粒和新的灯焰。

他按住那截刚被削平的马镫,感到凉意透骨,却有血液在心口涌动,仿佛有千万匹战马正踏着轻镫由幽州草原奔来,溅起露光与泥香;有千万担盐在江风里挥铲翻晒,把海潮与铃声混进同一首号子;有成片成片的稻苗在楚水翻滚,虫啮叶斑尚未愈合,却已迎着日光爆出鲜绿新芽。而他手中的戟,将在这一切之上立下守护的影子——锋寒,却护暖。

烛火最后一次跳跃,像在为夜色拉下帷幕,同时也为新的篇章揭幕。九策大典前夜,元老进献终议定。长安的星空被宫灯映成一片微金,千条光路从宫城延伸,穿过市肆、田畴、灌渠、盐场和远方水脉陆脉,向着看不见的黎明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