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的第三日,澜台令二版的函匣已随着驿骑一路驶进扶风与渭南交界的谷口。山风裹着碎冰拍在铜角,叮当作响,像提醒众人——法条若不能落在冻土里扎根,再精巧也只是空文。谷口营地本是去年修堤时留下的木垒,今日却支起了红白相间的旌旗,旗心绣一个“澜”字,下挂流苏,随风摆得猎猎。吕布立在旌旗下,戟锋尚未出鞘,他先俯身拾起一把谷口冻土,掰碎,抖落,再将印泥砚台摆在案上——示范令要先盖第一方印,他要亲手在泥土最硬的地方按下铜章。
扶风与渭南被定作首批示范区,并非因为最富庶,而是地势最杂:北岗多旱,南埝却临水道,城镇与乡野交织,世族与豪强参差,若澜台令能在此活,全关中皆活。驿骑排成两列,铜匣依次揭封,沈若抬秤,周豹展图,韩瑛提辎库清册,张辽、赵云、玄武匠首与稷下雇农代表并肩而立,仿佛把半年来征战与修筑都带到这片寒土上。
堂檐下第一声宣读从诸葛亮口中出,声音并不宏亮,却沿着冻硬的山体传出去很远。百姓挤在篱笆后,鼻息都在空中冒白汽。他们听见“民功入册”“盐票联号”“驿道石陂”“水堵箱石”“夜市灯令”这些新词,面面相觑,不太明白,却下意识地紧握袖口里借来的抄本。读到“二年为期,三月小考,御史、乡正、行商、匠作同校”,人群忽然骚动——不是反对,而是有人想举手,却又放下。吕布看见那人,是上回公堂叩头讨铁锹的佃农黄链。他点头示意,那人壮了胆,一步踏出篱笆:“敢问都护,咱佃户修渠记‘民功’,可抵次年田税,那抵完了,来年再修渠,还能再抵?”堂檐下一阵笑声,诸葛亮扇骨轻阖:“功可叠,税可减至三成;但若只领铁具不出工,来岁恢复全租。”黄链脸涨得通红,大声应“诺”,笑得像冰河上劈开的第一道口子。
铜印在冻泥案上落第一章,红泥渗进木纹,印迹刚硬却纤毫分明。随行吏员立刻把十数份抄本分给扶风县佐、渭南镇丞、盐秤巡检、驿道校尉,把民间问答笺则贴在木栅,从盐引暗纹图到泵车鼓点,都画得像小孩子识字图,一看便懂。世族子弟也在场,他们的家丁偷偷掂量那枚铜印的重量,敢怒不敢言——吕布并不看他们,只吩咐玄武匠首拆开泵箱模型,示范如何“上杠—交足—踏骨—放水”,又让驿卒在石陂口敲三长一短的号鼓,让挑担小贩试灯符对照刻星,灯油味在冷空气里蔓延开,像给雪夜覆上温暖火光。
半夜时分,营地外又来了十几骑自称雍凉“急行商队”,腰下短刃包油布、不见货引,被城门校尉拦下。鸣金遣吏再搜,竟搜出黑底白龙布角,袁家细作无疑。赵云亲手缴刀,一枪挑出布角往营火里一抖,火花劈啪炸裂。吕布站在火旁,低头看那布角化灰,淡声一句:“示范区第一条,用刀写的。”大风刮来,把灰烬吹得他脸侧雪白,他却不避。张辽在他身后沉声:“有刀写的开卷,后面每一条才更硬。”
鸡鸣时,示范区首夜告成。大雪初停,扶风城墙到渭南水陂之间升起七八丛炊烟。铜印冷透,被沈若以棉布包好,收入新刻的“澜台巡令”印匣。诸葛亮用袖口抖落案上泥屑,对吕布笑说:“法下地,正像麦子,埋进雪里,来春才真正长。”吕布回望黑瓦城廓,天际赭金正晕破乌云,他抬戟指着东方,“等雪化,便该去河南界;彼时法要硬,刀也要硬。”话落,他牵马下坡,雪粉被马蹄卷成滚珠,撒在初白的晨光里,犹如示范区新规下土的第一粒种子,冰冷,却裹着下一个春天的火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