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生只能和表哥们把酒坛子,竹篮子都往外搬,还得送到酒坊里,用井水清洗一遍,忙得满头大汗,这不是累傻小子吗?
曹天:“你说我们这么帮康叔,这屠苏酒要是赚了钱,他回头能分我们多少钱?”
曹地:“至少,见面分一半吧。”
卢生只能埋头洗碗,这两个表哥,想得倒是挺美,他都说了给老康义务帮忙的,回头只能从自己的私账里给表哥发工钱了,还有那四个……不,三个抄诗的,也得发钱……想到这里,卢生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言多必失,这该死的圣母心。
等酒坛子搬过来,见抄书的只有三人,明明应该还有余得胜啊?
卢生没好气:“余得胜怎么又不在了?”
方仲永蹦出四个字:“人有三急。”
卢生好奇:“他拉裤子了?”
陈家才答道:“急着找对象,急着娶媳妇,急着生孩子。”
卢生了然:“哦,是这么个三急。这些都是你们教方仲永的?别带坏了小孩子。”
陈家才一脸无辜:“你别低估了神童,都是他教我们的。他编这些顺口溜,快得很!”
卢生看着方仲永,他埋头写字,邪魅而不屑的笑了笑。
老实的蔡顺只能帮余得胜解释两句:“得胜说,卢香等她回去烧柴做饭,得先走了。”
卢生也懒得搭理余得胜,一个免费的劳力,跑了也就跑了。他看了看,众人写的书签,不愧是县学学子,字迹工工整整,标准的欧体。
“咦?仲永,你是左手写字啊?怪不得那么聪明。”卢生夸了夸方仲永,小小年纪,竟然能写字,虽然功力差了些,倒也算整齐,写个诗签是没有问题的。
仲永答道:“左右开工,办事轻松。”这就编上顺口溜了?果然是出口成诗的天才。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这里是县学学子,卢生家吗?”
卢生打开门,见到一位中年男子,嘴角上方一颗痣,要是个女的,肯定去当媒婆了,百年难得一遇的长相啊。
一百年就出个这东西,也是不容易。
男媒婆开口说道:“我来找我们家小仲永。”
“您是?”
“俄似踏爹。”这说话怎么像骂人呢,口音有点重,卢生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说的是“我是他爹”。
卢生赶忙拱手:“哦,方叔叔,您请进,请进来。”
见来人,仲永就站了起来,笔往椅子背后一丢,动作挺顺畅的,没有被他爹看见他写字。
他爹走到桌子前面,看了一下桌上的红纸:“这是在做什么?”
陈家才没什么城府,老实答道:“给酒坛子写诗签。”
老方一听就炸了:“我听教谕说,你们来这里交流学习,怎么还抄上诗了?还是贴在酒坛子上的玩意!和着是让我们仲永来做抄书工啊?”
卢生尴尬一笑:“倒也不是,抄书工有工钱,仲永没有的。”
老方一听就更来气了:“你知道我们仲永,在外面表演一场作诗是多少钱?一场三吊钱?知道三吊钱是多少吗?能压弯你骨头。”
卢生尴尬又一笑:“我骨头倒是也没有那么软。方叔叔说笑了。”
老方被怼了,见人家客客气气,却又不好发飙:“不行,他写了多少字,得算钱,你们还想白占便宜?读书人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卢生不答,答也没用。
“就不该来上这个破学堂,老是让你们这些穷鬼同窗占便宜。”老方继续抱怨。
要不是想着以后求取功名,老方恨不得仲永每日在外面表演,反正孩子无师自通,那县学覃教谕什么玩意儿,一身穷酸样,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一件,教一年的书,还抵不过仲永出去表演一个月。
“你们那个破县学,老师寒酸,同窗也是穷鬼,学堂房子也破……这学还是别上了。”
蔡顺就解释两句,拽两句有文化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撕啥?撕了你嘴还差不多,整个学校就你最穷,你给我拽什么文?听求不懂。\" 老方这痣果然不是白长的,要是女的,做了媒婆,凭他三寸不烂之舌,母猪都能嫁给太上皇。还是把天赋给浪费了啊。
卢生都自觉嘴笨了,得赶紧把这个“媒婆”给送走:“仲永啊,恁爹来了,你赶紧跟他回去吧。”
老方可不干了:“走什么走?我们家仲永,那可是神童,神童来给你们写酒坛子,你们怎么想出来的?”
那可不?卢生也纳闷啊,他这是请了个媒婆祖宗的大宝贝啊,怎么想的呢?一切责任全怪余得胜。果然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白嫖两三次,总得吃次亏。
“方媒婆”继续喋喋不休:“这不是害了我们家仲永的名声吗?以后,大家知道他是个抄书匠,还是写破酒坛子标签的,谁还找我们家仲永表演写诗。不行,今天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你们欺负我们家仲永善良,还想吃白食,不给钱?”
卢生不去管老方,看看仲永,他也是一脸嫌恶的看着“方媒婆”。卢生走到仲永面前,耳语道:“仲永,有些事情,如果你自己不反抗,你就永远只能任人摆布,我们改变不了你的家人,只有你自己可以改变你自己的命运。”
先给方仲永灌一碗心灵鸡汤,看看管不管用吧:“这样下去,你不会一直是天才的, 最后也只能泯然众人。”
仲永点点头,表示了解,对他爹僵硬的口吻说道:“爹,回家吧,我没写字。”
老方拿着诗签手上抖了抖:“这么多你一张都没写?”
仲永眼神盯着老方,盯得他都有些发麻了。他就不信邪,把诗签一张一张拿起来翻看,方父自小逼迫自己孩子读书,仲永的字一眼就能认出来,但翻了几十张,还真一张没有,都不是仲永的笔迹。
卢生也纳闷了,看着蔡顺和陈家才,他们倒是很坦然,显然知道怎么回事。
卢生这才找到机会:“放心吧,方叔,仲永就是来讨论学问的,我们怎么可能让他干这种粗活。”
老方这才半信半疑:“那就好。”转头又对仲永说道:“以后不准和这些穷学生玩,穷人就只知道占你便宜。”
仲永还是跟着老方出门去,一言不发,只是转头对卢生说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谢卢生的那几句心灵鸡汤吗?卢生摇摇头。
等人都走了,卢生才好奇问道:“怎么会没有仲永的字呢?”
蔡顺回到书桌,继续抄写:“他刚才用的哪只手写字?”
卢生先回想起来,这孩子竟然是用左手在写诗签:“他平时写字用右手?”
没有人回答他,卢生却知道答案了。果然神童,就是不一样,仲永也许早就防着他爹了。
陈家才拍拍卢生的肩膀:“你以为仲永傻吗?他可不是只会表演做诗的提线木偶。那小孩简直聪明得像妖孽。他会用自己的方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
卢生回想起黄粱梦里那篇课文:也许‘泯然众人’,就是方仲永想过的生活吧,他早就活明白了。
自己还给人家灌心灵鸡汤?说不定人家早就看穿透了。
想起自己好为人师的模样,脚底板的“千层底”都被扣出一个洞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