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入秋后的黄土坳,风里已经带了凉气。林大军蹲在村口老槐树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指甲缝里还嵌着上午干活时的泥。正眯着眼打盹儿,远处山道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响,抬头一看,陆文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后座捆着个大木箱,车把上还挂着个铁皮喇叭,骑得满头是汗。
这几年,陆文轩的信从没断过。有时夹着张发黄的实验数据纸,有时是张报纸剪报——上面印着他参与的科研项目。但林大军知道,真正的变化藏在信里那些闲话中:“支书,实验室新来的博士都没我插秧快”“隔壁组想用专利换咱村的稻种,被我一口回绝了”。每次回信,林大军都要在末尾加一句:“别学城里的书呆子,记得吃饭”。
“支书!”陆文轩刹住车,抹了把脸,眼镜片后头眼睛亮闪闪的,“我从实验室顺了俩宝贝!”说着掀开木箱,里头裹着泡沫的玻璃罐子和黑不溜秋的机器,“这是抗病稻种,盐碱地都能活!还有这个土壤检测仪,往地里一插,啥毛病都能查出来!”
林大军凑过去瞅,粗糙的手指摸着仪器上的英文标识直犯嘀咕:“这铁疙瘩咋用?别折腾两天就散架了。”“放心!”陆文轩掏出本皱巴巴的笔记本,里头画满了手绘说明书,“我都试过了,村里二牛叔家的地,用这稻种能多打三成粮!”
另一边,程雨薇的回归则带着股“横冲直撞”的劲儿。她在卫校时就常和陆文轩通信,俩人一个聊解剖课上的趣闻,一个讲稻田里的新发现。有次程雨薇为了弄懂农业灌溉和人体循环的共通点,硬是拉着陆文轩写了十几页的“学术探讨信”,把林大军看得直乐:“你俩干脆开个‘土洋结合’研讨会得了”。
程雨薇回来那天,正巧赶上下大雨。林大军蹲在村口等,远远瞧见个白影子顶着雨衣,怀里死死抱着个木头箱子。“支书!”她浑身湿透,白大褂上沾着泥点子,打开箱子露出台旧机器,“附属医院淘汰的b超机,我修好了!”
林大军挠头:“这黑匣子能看啥?”“用处大了!”程雨薇擦着脸上的雨水,“能提前查出孕妇难产,还能看结石。上个月邻村张婶就是因为查得晚……”说到这儿她声音低下去,林大军赶紧拍胸脯:“卫生所就建老祠堂!明天我带人收拾!”当年被镰刀划伤时苍白的脸,如今却能扛着几十斤重的医疗器械翻山越岭。
其实这些年,程雨薇和陆文轩的“革命友谊”早成了村里的一段佳话。高考复习时,陆文轩会把数学错题抄下来给程雨薇讲解,程雨薇则帮他纠正英语发音;大学期间,两人还合作过一个“乡村医疗与农业结合”的课题,论文里写满了黄土坳的故事。用李雪梅的话说:“这俩比亲兄妹还亲,就是没往那档子事儿上想!”
有一回,陆文轩的实验遇到瓶颈,连续一周没睡好觉。程雨薇知道后,连夜坐火车赶到他的学校,在实验室门口堵人:“走,先去吃饭!”俩人蹲在学校后门的小饭馆,就着炒面,程雨薇把自己在医院遇到的病例当故事讲,愣是让陆文轩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
卫生所选址在老祠堂。林大军带着全村人忙活起来,青壮年搬砖运瓦,妇女们上山采来野藤编织窗帘,孩子们用红土掺着糯米汁修补墙面。陆文轩抽空设计了净水系统,把后山的泉水引入消毒池;陈远生则用废弃零件组装了简易输液架。程雨薇手把手教王婶辨认草药,在墙根种下薄荷、艾草,整个院子飘着清新的药香。
全村人都动了起来。青壮年搬砖运瓦,妇女们上山砍竹子编篱笆,孩子们提着小桶和泥。林大军带着人拆祠堂漏风的木窗,发现房梁上藏着个马蜂窝,差点被蜇成猪头。陆文轩抽空焊了个太阳能热水器,说给产妇烧水用;陈远生用废铁拼了输液架,还在上面焊了小挂钩挂吊瓶。程雨薇和陆文轩则像两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一个教村民认草药,一个培训年轻人操作仪器,连吃饭时都在讨论“能不能用沼气给医疗设备供电”。
开业那天,天还没亮透,村口就挤满了人。邻村的赤脚医生背着药箱走了二十里山路,非要看看这“大山里的洋诊所”。老祠堂门口,铁蹄子系着红绸,驮的竹筐里装满鸡蛋、腊肉——都是乡亲们送的礼。
“揭牌!”林大军扯着嗓子一喊,红绸子唰地落下,“黄土坳惠民卫生所”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是村里教书先生用毛笔写的。程雨薇穿着新白大褂,胸前听诊器晃悠着,第一个病人是张大娘。老太太攥着挂号单直哆嗦:“女娃,这机器不会把我照透吧?”
“您就躺好!”程雨薇扶着老人躺下,b超仪亮起蓝光。围观的人伸长脖子,听她指着屏幕说:“您这胆囊里有结石,得忌口少吃油腻的。”人群里炸开了锅:“乖乖,肚子里的毛病都能看见!”陆文轩趁机举起喇叭喊:“都听好了!这就是科学!以后种地看病,都得靠它!”
到了晚上,晒谷场支起了白布。陆文轩从省城借了台放映机,放的不是电影,而是他拍的种地科普片。画面里,无人机在稻田撒农药,机器轰隆隆收谷子,狗蛋趴在地上看得入神,扯着嗓子喊:“我长大了也要开这铁鸟!”
林大军坐在石磙上,看着眼前热闹劲儿。卫生所亮着灯,程雨薇正教姑娘们学包扎;实验室大棚里,陆文轩打着手电记数据。咸鱼在他脑袋里冒出来:宿主,现在剧情咋样了? 他啐了口吐沫:“管啥剧情!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
往后的日子,黄土坳真就变了样。陆文轩的稻种卖到了外县,他设计的浇水装置上了报纸;程雨薇的卫生所装了卫星电话,能直接连线省城大夫。村里第一批高中生考上了大学,临走前都来给林大军送自家晒的笋干。
有天傍晚,林大军蹲在水渠边洗菜,看陆文轩调试新到的监测仪,程雨薇背着药箱去给五保户送药。铁蹄子在旁边啃草,尾巴甩来甩去赶苍蝇。咸鱼又冒出来:你说,这算成功了吗? 林大军把草帽一扣:“我觉得是”